“瞧见没,”圣克鲁斯对妻子使个眼色,“这位先生娶了马德里最美艳的姑娘”。那眼神分明在说:“等着,好戏要开场了”。
“当真?”
“当然。他配不上人家。你看他丑得多刻意。”
“我太太......妮卡诺拉......”伊多塞着满嘴食物含混低语,“美第奇的维纳斯......缎子般的肌肤......”
“我可太想见识这位绝色佳人了!”胡安接口道。
何塞先生的餐盘里只剩骨头。他长叹一声,手按胸口嘶哑道:
“徒有其表罢了......粉饰的坟墓......满腹蛇蝎。”
那眼神吓得哈辛塔首对丈夫使眼色要走。可胡安偏要取乐,故意撩拨这可怜人的疯劲:
“得了吧,亲爱的何塞先生。您太太若是圣女,您还能说什么?”
“圣女!圣女!”伊多下巴抵着胸口,朝“小海豚”投去在旁人脸上该算凶恶的一瞥,“好极了,先生。您无凭无据凭什么断言?”
“大家都这么说。”
“那大家可错了!”伊多伸长脖子激动地比划,“他们懂什么!”
“您冷静些,可怜人,”哈辛塔壮着胆子劝道,“您妻子如何与我们何干。”
“与你们何干?!”伊多突然拔高嗓门,活像草台班子的戏子,“自然谁都不在乎,除了我——这受辱的丈夫,这视名誉高于一切的男人!”
“他当然最该在乎,”圣克鲁斯继续煽风点火,“咱们这位伊多先生脾气可真好。”
“而您,夫人,”这可怜虫盯着哈辛塔的眼神令她战栗,“为让您明白体面人的义愤,我宣布:我妻子是......荡——妇!”
他发出骇人的尖叫,从座位上弹起来,双臂大张——活像歌剧里唱诅咒咏叹调的低音歌手。哈辛塔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这闹剧,忙唤仆人送走这倒霉的书贩子。可胡安还想找乐子,假意安抚道:
“坐下吧,何塞先生,别激动。这种事得忍着。”
“忍着!忍着!”伊多处于“通电”状态,总像没牙佬嚼东西般重复别人的尾句。
“是啊老兄,苦酒总得咽。虽难喝,但俗话说得好,人总得——将就着过。”
“将就着过?!圣克鲁斯先生,那名誉呢?......”
他再次把下巴抵在胸前,眼睛半藏在眉骨下,又突然闭紧——活像公牛低头准备冲撞。颈部的肉垂涨得通红,几乎盖过了领结的颜色。此刻他像极了斗架时凶相毕露的火鸡。
“名誉嘛,”胡安说,“哼!不过是世俗的虚礼......”
伊多一步步逼近圣克鲁斯,火鸡般惊惶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轻轻按住他肩膀。长久的静默中,哈辛塔紧贴丈夫仿佛要替他挡下攻击。这可怜人终于开口,起初如耳语般轻柔,渐渐变成雷霆般的咆哮:
“若您发现尊夫人——那位美第奇的维纳斯,缎子肌肤的天鹅颈,星辰眼眸的女神......若您发现这被您疯狂爱恋、曾经纯洁无瑕的尤物......”他深吸一口气,“若您发现她背叛婚誓,与某位公爵——对,就是西班牙的塔尔公爵本人——幽会呢?”
“老天,这可严重了,太严重了,”胡安装出法官般的严肃神情,“您能确定所言属实?”
“我确不确定?!......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啊!”他声音哽咽,仿佛随时会痛哭失声。
“那么,亲爱的何塞先生,”圣克鲁斯佯装震惊而非严肃,“您为何不找那位公爵决斗?”
“决斗?跟我玩这套?”伊多讥讽道,“那是蠢货的把戏。这种事得用别的法子解决。”
他再次压低声音,最终爆发般吼道:
“我定要讨个公道,向您发誓......”他压低声音,突然又拔高嗓门,“我要再抓他们个现行,胡安先生,抓个现行!到时候两具尸体将被同一把剑刺穿——这就是复仇,这就是天理!用同一把剑......而我将面不改色,仿佛无事发生。我要举着沾满奸夫鲜血的手走街串巷,高声宣告:‘天下的丈夫们,都来学我捍卫名誉吧!看看这双正义之手,都来亲吻它们吧......’所有人都会来——所有人!排着队亲吻我的手。那将是一场盛大的吻手礼,因为人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这可怜的伊多陷入癫狂,在屋里手舞足蹈,来回踱步,毫无顾忌地在夫妇面前停下,单脚旋转,活脱脱一个言行失控的疯子。仆人布拉站在门口憋笑,只等主人下令赶走这怪胎。胡安终于对仆人使个眼色,又低声对妻子说:“给他两枚银币吧。”
失魂落魄的何塞先生被领到门口,既不言语也不告辞。布拉将破礼帽扣回他头上,一手塞给他脏兮兮的公文包,另一手接过女主人给的两枚银币。门一关,楼梯间便传来那“通电之人”踉跄沉重的脚步声。
“我可笑不出来,”哈辛塔叹道,“只觉得害怕。可怜人啊!定是穷得吃不上饭才疯成这样。”
“这疯子其实最无害不过了,”胡安解释道,“每次去华金家,我们都撺掇他讲那通奸故事。他唯一的疯话就是老婆和西班牙贵族偷情。除此之外,他说话倒还明白。天知道怎么回事?八成真像你说的——饿出来的。这人以前写小说,整天编造通奸情节,自己却只能吃豆子度日,脑子就坏了。”
当晚吉列尔米娜来访时,哈辛塔递过那张记着伊多地址的脏名片,托她周济这家人。这位书贩子(住米拉里奥街12号)的境况确实值得关注。吉列尔米娜熟悉那栋房子,里头住着不少她接济的贫民。探访后,她向哈辛塔描绘了伊多家的惨状:妻子是个被劳作和饥饿摧残的可怜虫,形容枯槁,丑陋不堪;丈夫收入微薄近乎于无。全家靠当排字工的长子和学理发的美貌女儿勉强过活。
伊多来访两天后的清晨,仆人布拉通报那位“炸毛先生”又来了,正候在前厅求见夫人。这次他显得异常平静。哈辛塔还没走到门口就打开了钱包。
“夫人,”伊多接过施舍时说,“您的大恩大德我感激不尽。可您不知道......”他声音发颤,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福尔图纳塔与哈辛塔全译新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我现在简首是赤身——我是说这身衣服都快烂得挂不住肉了。要是夫人能赏我几件胡安老爷不要的旧裤子......”
“啊!好的......我去找找。您改天再来吧。”
“吉列尔米娜夫人心肠好,给了我们肉票和面包券,还送了妮卡诺拉一条毯子,简首是天赐的恩惠。原先我们睡觉都得把全部衣服盖在被子上......”
“放心吧,萨格拉里奥先生,”哈辛塔端详着他与丈夫相仿的身形,“我会找些体面的旧衣服给您。”
“这真是我的荣幸......太感谢了,夫人。”伊多将手按在胸口,“但说实话,比起大人的衣服,孩子们的衣服对我更有用。我自己光着身子不要紧,只要孩子们穿得暖和。我就剩一件衬衣,妮卡诺拉只能趁我睡觉时偷偷洗了晾干,第二天再给我穿上......这都没关系。只要孩子们不受冻,让我得肺炎都行。”
“我没有孩子。”贵妇人的叹息里带着与他方才说“我没有衬衣”时同样的苦涩。
哈辛塔惊讶地发现这位书贩此刻竟如此通情达理,全无往日疯癫之态。
“夫人竟没有孩子?多可惜啊!”伊多突然喊道,“上帝也有糊涂的时候......我就想不通:像您这样的夫人没孩子,那些孩子都该给谁呢?要我说啊,上帝他老人家虽然无所不知,可有些事真叫人想不明白。”
这番话在“小海豚”听来充满智慧,仿佛眼前站着世上最睿智的哲人。她不禁又往他手里多塞了几枚硬币。
“我是没有孩子,”哈辛塔沉吟道,“不过我姐姐们都有......”
“千恩万谢,夫人。要是能有些御寒衣物,就像前几天吉列尔米娜夫人分给我邻居孩子们的那种,就再好不过了。”
“吉列尔米娜分给邻居却没给您?......啊,别担心,我会特别关照您的。”
这番善意鼓舞了伊多,他壮着胆子往客厅里挪了几步,压低声音道:
“吉列尔米娜夫人发过些羊毛小斗篷、袜子什么的,可我们没分到。最好的都给了华金娜太太家的孩子,还有那个‘小不点儿’——夫人知道吧?就是我邻居佩佩·伊斯基耶多带着的那个小男孩......那是个和我一样倒霉的老实人。我倒不是要抢‘小不点儿’的优先权,他既然是那家的人,自然该得最好的。”
“您说什么?那孩子是谁家的?”哈辛塔警觉起来,发现伊多的眼皮开始神经质地抽搐——这疯子又要发病了。
“那个‘小不点儿’啊,”伊多越说越起劲,声音压得更低,“是个三岁的小机灵鬼,长得可真俊......他娘叫福尔图纳塔,夫人,那是个坏女人,坏透了的......我就见过她一回。模样挺俏,可疯疯癫癫的。我邻居把底细都告诉我了......”
哈辛塔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福尔图纳塔?小不点儿?她听着这些零碎话头,却问不出关键问题。莫非又是这小说家疯癫的胡话?
“您等等......”哈辛塔强自镇定下来,“您说的这些,到底是真事还是您犯病了?人家都说您写小说写疯了,整天胡编乱造......”
“我向夫人发誓,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伊多按住胸口,“何塞·伊斯基耶多是个正经人。夫人或许认识他?他在康塞普西翁·赫罗尼玛街开过银器店,专做奶妈礼盒的大铺子......‘小不点儿’是不是在那儿出生的我不清楚,但千真万确——他是您丈夫胡安尼托·圣克鲁斯先生的亲骨肉。”
“疯子!”贵妇人突然怒喝,“满嘴谎话的疯子!滚出去!”
她推搡着把他往门口赶,慌张地环顾走廊和前厅——幸好没人听见这番疯话。堂何塞鞠着躬退出去,对“疯子”的骂名早己习以为常。
“夫人若不信,”伊多退到门外仍不死心,“大可以向左邻右舍打听......”
哈辛塔突然又拽住他——她还想知道更多。
“您说那个何塞·伊斯基耶多......不,我什么都不想听。快走!”
门缝即将合拢时,伊多张着嘴似乎还要补充什么关键细节。贵妇人手指在门把上颤抖,仿佛能透过木门看见对方火鸡般抽搐的眼皮——那副可憎面孔此刻在她眼中与毒蛇无异。“不能开......”她攥紧拳头,“这人是条毒蛇!什么疯子,分明是装疯卖傻骗钱的骗子!”听着楼梯间的脚步声远去,她又渴望追上去问个明白。
这时楼下传来芭芭丽塔和埃斯图皮尼亚购物归来的说笑声。哈辛塔从门镜里瞥见他们抱着大包小包上楼,慌忙逃进内室——她生怕婆婆从自己脸上看出那个魔鬼带来的震撼。
第五章
可怜的女人那天简首魂不守舍!旁人的话她充耳不闻,眼前的事物也视而不见。这种精神上的盲聋几乎蔓延到肉体——那条盘踞在她胸口的毒蛇正啃噬着所有思绪与知觉,连外界空气都成了阻碍。她想痛哭,可家人若看见她泪如雨下,势必要追问缘由......痛苦带来的剧烈反应如潮汐般涨落,每当自我安慰的浪头打来,她便获得片刻喘息:那疯子准是胡诌!这个写三流小说的痨病鬼,定是把编不成的烂故事搬进现实!对,对,只有蹩脚小说才会凭空冒出个私生子来搅乱剧情!
可这自我安慰的浪头转瞬即逝。当怀疑再度袭来,盘踞的毒蛇非但不松解,反而将铁箍般的躯体绞得更紧。
那天偏巧胡安感冒加重,成了最叫人头疼的病人。他任性地要妻子寸步不离,察觉她神色异常便恼道:“摆这副哭丧脸给谁看?我病得死去活来,你倒扮起判官来了!笑一笑,看在上帝份上!”善良的哈辛塔只得强颜欢笑。“小海豚”连串的喷嚏没完没了,他暴躁地擤鼻子,妄想靠蛮力驱散脑中的混沌。
“忍忍吧,”母亲劝道,“要真是大病可怎么好?”
“干脆一枪崩了自己!这罪我受够了!越擤鼻子头越沉,药水喝得胃里能养鱼!还叫我忍?明天我就上街透气去!”
“你们倒想得美!”他裹着包头巾,鼻头通红,眼睛肿得像番茄,“至少说点趣事给我解闷。哈辛塔,坐过来,看着我。”
“不正瞧着你嘛。扎着头巾挺俏,红鼻子配番茄眼......”
“尽管取笑!这样才好......恨不得把感冒过给你。糖果免了,你喂的糖块快把我腌成蜜饯了。妈妈......”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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