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拉西翁一见到哈辛塔夫人进门就黏了上去。这小姑娘的痴迷近乎崇拜。她呆立在小姐面前,用眼睛贪婪地吞噬着她;若是哈辛塔捧起她的脸或给个亲吻,可怜的孩子就会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发起高烧。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把脑袋往偶像身上撞,将小脸埋进披肩褶皱里使劲蹭,活像要钻出个洞来。每当哈辛塔夫人离开,阿多拉西翁就魂不守舍,塞维利亚娜不得不板起脸来才让她恢复理智。这天女主人给她带来一双精致的小靴子,还许诺要送她更多衣物、耳坠和一枚镶嵌着鹰嘴豆大小——不,比榛子还大的上等钻石戒指。
回到家中,“小海豚”夫人迫不及待想知道吉列尔米娜是否有所行动。她到阳台上呼唤,可这位创办人并不在家。女仆说夫人很可能要入夜才回,因为她第三次去了跳蚤市场车站,还要去阿尔布克尔克街的收容所和慈善工场。
那天圣克鲁斯家出了桩喜事。众人正要入席用餐时,巴尔多梅罗先生从街上回来,以再自然不过的口吻宣布自己中了彩票。芭芭丽塔听闻这消息时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忧郁——任性的好运从来不合她心意。天意这回可不算明智,毕竟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笔横财,这奖金反倒像是累赘。按常理,合该落在那些指望靠赌博改命的可怜人头上才对!何况这天不知多少人因为连个安慰奖都没捞着而咒天骂地。二十三号开大奖时,马德里简首成了幻灭之都,因为...说来也怪!竟没一个人中奖。非得亲眼看见幸运儿,人们才肯相信真有人中彩。
巴尔多梅罗先生神色如常,这天降横财既未让他热血沸腾,也未使他手足无措。他每年循例购买整张彩票,或许出于习惯,又像办理户籍证明般带着西班牙公民应尽的义务感,此前最多中过些蝇头小利。这回竟撞上二十五万雷阿尔的大奖。照例分售了众多份额,十二万五千杜罗便分散到各色人等手中——富人们摘得肥美无花果,穷人们也分得些许碎渣。圣克鲁斯将中奖名单带进餐厅,边用餐边核算每人应得数额,那腔调活似圣伊尔德丰索学院的孩童在开奖仪式上唱票。
“《少年报》买了两份十分之一股,中得五万雷阿尔。比利亚隆加一份:两万五。萨马涅戈半份。”
佩佩·萨马涅戈刚出现在门口,正赶上巴尔多梅罗先生念到他名字和奖金数额。这位幸运儿喜不自胜,当即拥抱了在场所有人,连仆役都没落下。
“欧拉利亚·穆尼奥斯,十分之一股:两万五千雷阿尔。贝尼尼塔半股:一万两千五。费德里科·鲁伊斯两杜罗:五千。接下来都是零头了。德奥格拉西亚斯、拉斐拉和布拉斯各下注十雷阿尔,分得一千二百五。”
“卖炭翁呢?卖炭翁多少?”芭芭丽塔对彩票金字塔最底层的参与者格外上心。
“卖炭翁投了十雷阿尔;咱们大名鼎鼎的厨娘胡安娜二十,肉铺老板十五...等等:帮厨佩帕五雷阿尔,她妹妹也是五。她们各得六百五。”
“真寒酸!”
“闺女,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算术说的。”
中奖者们闻风而至,喜讯如野火般蔓延开来。厨娘、帮厨和其他仆役也顾不得规矩,纷纷挤到餐厅门口,探出喜气洋洋的脸庞,听老爷报出那笔从天而降的横财数额。哈辛塔小姐第一个到厨房道贺,帮厨姑娘竟昏厥过去——她原以为区区五雷阿尔的赌注至少能赢来三百万。埃斯图皮尼亚得知消息后,立刻箭一般冲上街头寻找中奖者报喜。正是他给萨马涅戈带去了佳音,待寻遍所有相关人士后,又挨个向遇到的熟人絮叨这桩喜事——尽管他自己分文未得!
对此,芭芭丽塔以恰如其分的庄重态度与丈夫进行了一番交谈。
“老头子,可怜的普拉西多伤心极了。他强颜欢笑,跑出去报喜就是不想让人看出他满嘴苦水啊。”
“可这怪不着我...你记得他当时攥着半个杜罗硬币,犹犹豫豫要买不买,最后吝啬还是战胜了贪心,说什么‘横竖也中不了,不如留着买茴香酒...’。好个茴香酒!”
“可怜见的...把他添进名单吧。”
巴尔多梅罗先生略带严厉地看向妻子。在他看来,这种违反算术法则的行为非同小可。
“添上吧,有什么关系?让大家伙都高兴...”
圣克鲁斯二世露出特有的族长式慈祥笑容,重新掏出名单和铅笔高声宣布:“罗西尼,十雷阿尔:应得一千二百五。”
在场众人纷纷向这位“幸运儿”道贺,倒把埃斯图皮尼亚弄得手足无措,疑心大家在戏弄他。
“不,我可没...”但芭芭丽塔投来的几道目光截断了他的辩解。当女主人露出这种眼神时,任谁都得乖乖闭嘴。
“咱们这位普拉西多可真是福星高照,”巴尔多梅罗对儿媳说道,“连彩票都没买就能中奖!”
“普拉西多——”哈辛塔笑得前仰后合,“他可是给咱们带来好运的人哪!”
“可我明明...”埃斯图皮尼亚又嘟囔起来。这位老先生向来是非分明——当然,走私勾当除外。
“蠢货...你这榆木脑袋,”芭芭丽塔火冒三丈地说,“连给过我半个杜罗买彩票都记不得了?”
“我...既然您这么说...唉...说实话,我这脑子啊,最近确实有点糊涂...”
埃斯图皮尼亚似乎真信了自己掏过那枚银币。
“我早说过这号码最吉利!”巴尔多梅罗得意洋洋地宣称,“彩票贩子刚递给我时,我就心头一震。”
“要说吉利...”埃斯图皮尼亚附和道,“确实没得挑。”
“这号码合该中奖,”萨马涅戈沉浸在喜悦中斩钉截铁地说,“三个‘西’连排,接个‘零’,末尾再添个‘八’...不中才怪!”
萨马涅戈提议用铃鼓和民谣庆祝这桩喜事,埃斯图皮尼亚则鼓动所有中奖者去厨房敲锅击盆。但芭芭丽塔严禁任何喧闹,见费德里科·鲁伊斯、欧拉利亚·穆尼奥斯和“小少爷”里卡多·圣克鲁斯进门,便吩咐开了半打香槟。
这番喧哗传到了胡安的卧室。这位卧病在床的少爷正听妻子和仆人讲述外间的热闹,尤其是埃斯图皮尼亚奇迹般中奖的趣闻。他笑得前仰后合自不必说。但囚徒般的生活很快又让他烦躁起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福尔图纳塔与哈辛塔全译新读 冲妻子抱怨道:“好啊好啊,又要把我孤零零扔下,去和那群白痴凑热闹。彩票!多么愚昧的陋习!早该废除——它扼杀节俭,滋养懒汉。靠彩票国家怎能繁荣...什么?你又要出门?好个照顾病人的法子!我倒要问问,你成天在街上瞎逛什么?说清楚,我必须知道,这都成家常便饭了。”
哈辛塔笑吟吟地柔声辩解,却不得不扯个小谎——说是清早出门给坎德拉丽亚家的孩子们买圣诞马槽模型、彩色蜡烛之类的小玩意儿。
“那倒要请教了,”胡安尼托在床单里翻了个身,“母亲大人和埃斯图皮尼亚整天在商铺里打转,连圣克鲁斯市场每个摊位都烂熟于心,他们怎么不去买?...这事非得说个明白...”
中奖者的欢闹声本己渐弱,偏巧吉列尔米娜闻讯赶来,进门就嚷:“人人都得捐两成半给我的慈善工程!不然上帝和圣约瑟定叫你们奖金变苦胆!”
“两成半对小门小户太重了,”巴尔多梅罗先生道,“您和圣约瑟商量商量,保管他赞成我的话。”
“异端分子!”这位夫人佯装恼怒地嚷道,“大异端!...你侵吞国家的钱财——那本是教会的钱财——如今竟想推脱资助我的善举、接济穷人的责任?...两成半!你得交五成!...没得商量。不然这钱迟早叫你吃药去。自己选吧。”
“别呀,我的姑娘,我全给你都行...”
“少来这套,吝啬鬼!如今世道可真是...上星期还卖十雷阿尔的深红砖,现在竟要十一雷阿尔半,灰砖也涨到十雷阿尔半。真气死我了。建材价格简首要上天...”
萨马涅戈执意要这位圣女喝杯香槟。
“你这浪荡鬼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怎会碰这种腌臜东西!...明天领奖是吧?给我等着。我准像弗拉加的锤子似的盯着你,叫你不得安生。”
不多时,吉列尔米娜便和哈辛塔避开众人耳语起来。
“这下你该安心了,”帕切科夫人说道,“小皮图索归你了。今天下午谈妥的。你想象不到我跟那个犹大费了多少口舌——那亵渎神灵的家伙不知咒骂了我多少回。最后他从箱底翻出张发霉的受洗证明,可这破纸片什么也证明不了。那孩子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天晓得!不过既然你这阔太太心血来潮,就随上帝的意吧...整件事都不合规矩。你本该先和丈夫商量,偏要搞什么戏剧性惊喜。走着瞧吧...记住,闺女,契约就是契约。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伊斯基耶多先生松口,他最后要六千五百雷阿尔。剩下三千五归我,这可是我应得的...明天下午我去办手续,你也带着钱过来。”
哈辛塔强抑着心头狂喜。她终于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活玩偶”。这事或许孩子气,可她自有道理。她盘算着如何将小皮图索引见给全家,心思颇为机巧:暂时不向“小海豚”透露半字,先让坎德拉丽亚姐姐代为照看,等把孩子收拾体面了,再谎称是街头捡来的孤儿...绝口不提这娃娃的生身父母。关键要看胡安初见时的表情——血脉的奥秘会在他心底激起回响吗?他能从这可怜孩子的眉眼里认出...吗?为这场戏剧性场面,她宁可牺牲体统。想象着负心汉的慌乱、自己的宽恕,以及种种小说般的情节,她灵魂里涌起艺术家创作时的快意,也掺杂着这颗高贵心灵所能孕育的、最克制的报复。
第二章
哈辛塔走进“小海豚”房间时,芭芭丽塔正逼他喝掺白兰地的茶。餐厅里喧闹未歇,不过气氛己缓和许多。“这会儿,”母亲说,“他们扯起政治来了。萨马涅戈说不砍掉两三百颗脑袋,天下太平不了。侯爵老爷反对流血,埃斯图皮尼亚追问他为何拒绝议员提名...”
“他当时脸红得像火鸡,说什么不愿掺和...”
“他没说过这话,”胡安尼托放下茶杯打断道。
“说了呀孩子,他说不愿掺和这些...记不清原话了。”
“绝对没说过,妈妈。您别篡改原文。”
“可我亲耳听见的。”
“就算听见了,我敢保证他绝不会说...得了吧。”
“怎么?”胡安尼托斩钉截铁地说,“侯爵绝不可能用‘掺和’这种粗词——我敢拿脑袋担保他说的是‘涉足’...上流人士的谈吐我还不清楚?”
芭芭丽塔噗嗤笑出声来。
“对对...你说得准,原话就是...他不愿‘涉足’...”
“瞧见了吧?...”
“哈辛塔。”
“怎么了,小祖宗?”
“给阿帕里西捎个信,让他立刻过来。”
“这都几点了?找他干嘛?”
“只要知道缘由,他准会跳着脚赶来。”
“到底什么事?”
“天大的事!你以为他会放过‘涉足’这个话柄?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抖这机灵...”
两位夫人边整理床铺边笑谈方才的趣事。吉列尔米娜不告而别,宾客们也陆续散去。未及午夜,宅邸己归于寂静,老夫妇回房前再三叮嘱哈辛塔留心“小海豚”别踢了被子。丈夫看似酣睡,妻子却睁眼躺下,精神比守夜人还警醒。不出一个钟头,胡安突然躁动惊醒,言语间透着几分狂乱。哈辛塔支起身子,疑心是谵妄发作——实则只是焦躁伴着些许乖戾。她温言安抚,他却毫不领情。“要叫人吗?”“不必,深更半夜的...只是神经作怪。睡意全消了。整天困在这无聊的深渊里,被单烫得像火,身子却冷得像冰。”
哈辛塔披上睡袍,急急坐到丈夫床边。她察觉他有些发热,更糟的是他总把胳膊伸出被外。她唯恐他着凉,用尽法子哄他安分,见劝说无效,索性褪去睡袍钻进被窝,决意整夜像哄孩子般强搂着他,哼着催眠曲助他入眠。这招果然奏效——他向来贪恋这般宠爱,喜欢别人为他操心,失眠时更爱有人陪着闲谈。当妻子以甜蜜的母性温柔将他搂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时,这位大少爷简首像个撒娇的婴孩!不多时,胡安就在这娇宠的魔力下昏昏欲睡。哈辛塔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眼眸,细辨他是否入睡、有无梦呓、可曾盗汗。就这样,她清晰听见太阳门大钟敲响一点、一点半、两点——那清越的钟声仿佛就在宅内回荡。瓷罩灯透出的柔光,为卧室蒙上恬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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