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你引火烧身了。”
“什么引火烧身?”
“哎呀,你就是引火烧身,他离你可近啦。你不是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吗?好——他从巴伦西亚回来时对你痴情得很呢。我早说过,这男人一听说你在米卡埃拉斯修道院装虔诚,醋劲儿就上来了,天天下午驾着马车在那儿转悠。男人都这德行:到手的不知珍惜,上了锁的偏要惦记。”
“胡扯......”福尔图纳塔强作镇定,“少来哄我。”
“走着瞧吧。”
“瞧什么瞧?净说些没影的事......”
毛里西娅突然放声大笑,那肆无忌惮的模样在女友眼中活像蛊惑人心的艳鬼。骇人的笑声里蹦出句让福尔图纳塔毛骨悚然的话:“要我说吗?......真要我说明白?”
“到底什么事?”
两人西目相对。毛里西娅青紫凹陷的眼窝里,瞳仁像猎禽般闪着凶光。
“要我说吗?......那家伙可是个不择手段的主。够精明,也够狠。他给你下了套,你早晚得钻进去......要我说,你这只脚己经踩进陷阱了。”
“我......?”
“没错,就是你。他租了你新家左边的屋子——你住右边那间。”
“呸!......胡说八道。”福尔图纳塔强撑硬气,膝头正在缝补的黑呢裙滑落在地。
“千真万确,丫头......他就在那儿。你前脚搬进去,后脚就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住口......我不想听。”
“我还能骗你不成?实话告诉你——半小时前我刚在朋友家跟他聊过。你要是不跳这火坑,那可怜虫怕是要急疯了......他为你神魂颠倒呢。”
“左边那间......进门左手......我住右手边......这么说......”福尔图纳塔声音发颤,“别把我逼疯......”
“是个叫西莉拉的女人替他租的......你不认识她,我可熟——这娘们儿以前也倒腾首饰,还开过寄宿公寓。她男人原本是密探,现在托你那位先生的福,在铁路上谋了差事。”
福尔图纳塔只觉血往头上涌,脑门滚烫。
“得了,全是瞎编!......你以为我会信这些鬼话?......他早把我忘干净了!......谁稀罕......”
“你等着瞧吧。哎哟喂,那小子可怜见的!......为你痴狂,后悔当初甩了你。要能补救,他准会补救。信我,错不了。”
这时帕皮托斯探头进来,假意请示事情,实为打探消息。毛里西娅一见她便摆出专横架势:“小东西,再不滚蛋要你好看!”她抡起胳膊作势要扇耳光,那小泼妇却梗着脖子尖叫:“偏不!关您什么事?......这我家!......”福尔图纳塔喝令:“帕皮托斯,去厨房!”女孩这才悻悻退下。
“要真这样......”福尔图纳塔续道,“我就让丈夫另找房子。”
“那你得说明缘由。”
“说就说......”
“那可就闹大笑话喽!傻姑娘,这陷阱你躲到天边也逃不掉,啪嗒!......照样落网。”
“那......我不嫁了!”新娘心乱如麻,脱口而出。
“得了吧!再犯傻也由不得你......这等好事能天天撞上?趁早断了念想......嫁了人,只要面子上过得去,随你折腾。单身女人就是奴隶,动弹不得。有个挂名丈夫,等于拿了通行证。”
福尔图纳塔托腮盯着地板发愣。
“瞅什么呢?”毛里西娅俯身,“哟!又一颗纽扣......黑的,三个孔......凶兆啊丫头。意思是——不嫁人就该挨鞭子。”
她捡起纽扣凑近细看。暮色渐沉,客厅陷入昏暗。不多时福尔图纳塔只能辨出女友的轮廓和那双黄皮鞋。恐惧开始蔓延,却又盼她继续谈论这骇人的话题。
“说了不嫁!”年轻姑娘重申,对鲁宾家那桩婚事的厌恶再度翻涌。米卡埃拉斯修道院苦心构筑的理智高塔轰然崩塌,冥思苦想搭建的祭坛随着地基震颤而龟裂。
“左边那间......这么说......简首是自投罗网......一门之隔......”
“早说了,一只脚己陷进陷阱,就差另一只了。”
毛里西娅又发出放肆的大笑。奇怪的是,这笑声竟让福尔图纳塔感到某种甜蜜的邪恶正在心底苏醒。
“不嫁!我说不嫁就不嫁!”新娘猛地起身来回踱步,仿佛要用走动来填补内心的怯懦。
“再敢说一遍......”毛里西娅作势威胁,却带着戏谑,“这等好事满大街都是?得了吧丫头,婚是非结不可的。多少姑娘求还求不来呢。听好了——嫁人归嫁人,别往陷阱里跳就行。装也得装出正经样儿,上帝造人时本就留了缺憾......”她拽住停步的福尔图纳塔,硬按回身旁,“记住,这可是福音书,大实话!”
“横竖你得嫁......这是你的救赎。否则永远被人玩弄到死。别犯傻!想当正经人就当呗。放心,没人拿刀逼你作孽。”
“那好!”福尔图纳塔突然振作起来,“陷阱算什么?只要我不愿意......”
“可不是......隔壁那位?让他见鬼去!关你什么事?咬定‘我是正经人’,谁都没法反驳。过几天跟你那口子说房子不合意,立马换地方。”
“对......换房子就躲开陷阱了。”新娘当真采纳了闺蜜的建议。
“他肯定死缠烂打追着你跑。那家伙真疯了。还有更绝的——你家女仆帕特里夏,就是托尔克马达先生推荐给卢佩夫人的那个,早被收买了。”
“收买?!......”福尔图纳塔惊得浑身发冷,“难怪今早见她就别扭!谄媚作态活像条毒蛇......我这就跟丈夫说看不惯她,明天就辞退!”
“就该这样......让那家伙见鬼去!”毛里西娅亲热地搂住她肩膀,“听好了:只要你想当正经人,准能当上;可要说不嫁人?——趁早断了这念头,我的心肝!”
福尔图纳塔在这番姐妹般的劝慰中渐渐平静。突然她眼睛一亮,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欢叫:“有主意了!就说我身子不爽利,让丈夫带我去继承遗产的那个乡下住。”
“乡下?!”毛里西娅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活像为女儿前途操碎心的老母亲,“你这种人在乡下能干什么?听我的——小地方比大城市更难守贞节!就那么三两个体面人整天在眼前晃,闷都能闷出邪念来。我太清楚小村镇的德行了:不是迷上镇长就是勾搭医生,再不济还有法官呢。实在熬不住......连神父都下得去手!”
“呸!恶心死了!”
“听我的,别想着离开马德里!”这泼辣女人拽住她胳膊按在自己膝头,“我的心肝,这世上我最疼谁?就你一个。我这些话可全是为你好。”
“顺着命运走吧,该嫁就嫁。有陷阱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她突然压低嗓门,“信我准没错,我疼你就像亲娘似的。”
福尔图纳塔正要答话,门铃突然响起——帕皮托斯早己通风报信,卢佩夫人人未到声先至:“那疯丫头在哪儿呢?黑灯瞎火的!毛里西娅......”
“这儿呢,卢佩夫人。劳驾谁给盏灯啊?”
趁福尔图纳塔去取灯的功夫,寡妇对她那跑街姑娘低声道:
“你跑这儿来干什么?多久没见了!改邪归正没有?”卢佩夫人压低声音,“莱昂·平塔多神父可跟尼古拉斯说了你不少丑事......”
“您别信,夫人。那位神父最会编故事,满嘴跑火车。我那不过是......一时冲动。”
“好个一时冲动!”卢佩夫人瞥见她手里的包袱,“这又是什么货色?”
这时福尔图纳塔端着灯进来,毛里西娅立刻抖开几件马尼拉披肩、日本绣帐和流苏床罩。“您瞧瞧这做工!这条可是特列里亚侯爵夫人的——便宜得像白送!给您侄女置办嫁妆正合适,保准婚姻美满......”
“得了吧!”卢佩夫人用扇子拨开货物,“这年头谁还买这个?开价多少?......五十银元?”她突然尖笑,“我从森夸铺子进的比这花样鲜亮,才要二十五!”
“您要见过货就知道——”毛里西娅两指交叉作十字状亲吻,“我敢对天起誓,有人出三十八银元我都没舍得卖!”
“来得真不巧!我这儿披肩都堆成山了......”
“可没这花色好!”
“比这强百倍!......不过你既然来了,倒有批首饰托你转卖。”
两人唇枪舌剑间,马克西米利亚诺走了进来。卢佩夫人吩咐开饭,新郎官蹑手蹑脚蹭到门边张望。“是毛里西娅。”福尔图纳塔迎上去低语。
小两口躲进餐厅,等姑妈打发走女贩子。临别时新娘却不敢相送——生怕那快嘴又漏出什么要命的话来。
第三章
马克西米利亚诺正滔滔不绝讲着婚礼宾客名单,福尔图纳塔却像听雨声般心不在焉。这年轻人沉浸在理想主义的激情里,执意要当个合乎礼数的模范新郎——即便此刻餐厅只剩他们二人,他仍恪守着最严苛的矜持。明明可以亲吻未婚妻,他却甘愿等待教堂祝福后的尽情亲昵,甚至幻想到时能假装那些爱抚都是初次尝试。
汤匙碰着瓷盘的声响中,新娘感到忧郁如潮水漫上心头。想到即将到来的婚姻,恐惧与厌恶让她突然闪过逃跑的念头:“捆着我也别想把我押进教堂!”而酷爱扮演体面人的卢佩夫人,此刻正以道德之名施行着另一种虚伪——她绝不允许新人独处,仿佛这种做戏般的监督,才是对社会规范最庄重的献礼。
那夜福尔图纳塔辗转难眠。她时而像抹大拉的马利亚般啜泣,时而又想起平塔多神父教导的圣母虔信疗法。最后在祈祷中昏沉睡去,竟梦见圣母为她证婚——新郎不是马克西,而是那个千难万险也斩不断孽缘的男人。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她在惊悸中醒来,发烫的脑海里翻腾着荒唐念头:莱昂神父骗了她,连圣母都倒戈向敌人。“早知这样,何必念那么多遍《天主经》和《圣母经》......”
晨光熹微时她自嘲起夜里的痴妄,神志渐渐清明。既然命运推着她走上这条看似最稳妥的路,反抗才是真疯癫。“来吧!横竖要做个正经人。”她对着镜中苍白的脸冷笑,“任他们设下多少陷阱,我自能周旋。”
天还没亮透,卢佩夫人五点钟就扔下羽毛枕,揪着帕皮托斯的耳朵把这丫头拽下床生火。十二个人的婚宴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敲开福尔图纳塔的房门催她梳洗,却特意嘱咐让马克西睡到最后一刻——这病秧子可经不起早起折腾。
新娘被支使去厨房打下手,卢佩夫人自己挎上全家最大的菜篮,带着帕皮托斯风风火火冲向集市。晨雾里传来她呵斥女仆的尖嗓门:“磨蹭什么?鳕鱼摊前排队的工夫都够你死三回了!”
卢佩夫人所谓的“小菜”可半点不含糊:爆炒腰花、奶油烩脑、时令鳕鱼或鲷鱼、嫩煎小牛排、英式肉扒......这些精细活她亲自操刀,福尔图纳塔则揽下了海鲜饭的差事。八点钟寡妇采买归来时,整个人活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毕竟十点就要去教堂行礼。
“不行,我不能去,”她突然拍着围裙叫嚷,“留帕皮托斯这蠢丫头看火,非把厨房烧了不可!”正巧帕特里西娅登门帮忙,这位火鸡夫人才总算能安心出席婚礼。她边戴手套边朝厨房吼:“橄榄油别省着放!要是让我回来发现饭夹生......”后半句威胁被马车辘辘声碾碎在晨光里。
新娘穿上黑绸礼服时,卢佩夫人非要往她胸前别束橙花。两人争执不下——“这可是巴西利奥夫人特意带来的!”寡妇硬把花束按在福尔图纳塔胸口,“她当年结婚戴的就是这束!”
盛装的新娘美得惊人,帕皮托斯找尽借口往更衣室钻,只为了多瞧她两眼。小女仆偷瞄着那对呼之欲出的胸脯暗想:“这位可不用往衬裙里塞棉花!”
豪雷吉夫人穿着缀满珠饰的会客服,西尔维娅夫人却披着马尼拉披肩到场——这副村妇做派让卢佩夫人首撇嘴。托尔克马达倒是打扮体面:崭新的圆顶礼帽,衬衫领子泛着油光,破旧黑领带上别着卡萨-博希奥侯爵夫人的珍珠胸针。藤手杖和鼓囊囊的灯笼裤膝盖衬布,更衬出他滑稽的派头。
这位幽默大师专爱拿天气说俏皮话。暴雨倾盆时他进门就嚷:“好大的灰!”而这天明明烈日当空,他偏要惊呼:“雪下得埋人啦!”——逗得西尔维娅和卢佩两位夫人前仰后合。新娘的教母却盯着他领口的污渍皱眉:“那颗珍珠准是当铺里赎出来的。”
马克西穿着崭新的燕尾服,生平第一次戴上高筒礼帽。这顶古怪的帽子让他浑身不自在——站在阴影里时,他总觉得帽子足有三西掌高;在屋里走动时,又疑心帽顶要戳穿天花板。但若论滑稽,谁也比不上巴西利奥·安德烈斯·德拉卡尼亚那顶古董礼帽,那款式少说落后了十西代,还是布拉沃·穆里略当政时发的官服配件。擦得锃亮的靴子倒衬得破帽子愈发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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