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小石头攥着那颗水果糖，蹲在灶膛边偷偷舔了舔。糖纸是透明的玻璃纸，映着灶里跳动的火光，泛出层淡淡的虹光。他胳膊上的纱布刚换过，是昨儿个那穿红绸子衣服的叔叔给换的，纱布上还带着股清清凉凉的药味，比村里赤脚医生涂的草药舒服多了。
“小石头，别蹲灶门口，当心烫着。”娘的声音从堂屋传来，木勺碰撞铁锅的“叮当”声跟着飘过来，混着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把屋里的寒气都泡软了。小石头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眼睛却没离开灶膛里的火——那火苗舔着柴禾，把锅底烤得发白，锅里的小米正在慢慢舒展，像一群胖乎乎的小鱼在水里游。
“丫蛋她哥，真不用这么客气。”娘又在跟人说话，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就是家常便饭，哪能让你们带这么多东西。”
小石头探头往外看，只见穿红绸子的叔叔正把个布包往柜顶上放，包上绣着只展翅的鹰，看着就结实。他身后站着个戴帽子的老爷爷，正摸着墙上的年画笑，说这胖娃娃跟他孙子小时候一个样。还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背着手在屋里转圈，眼睛跟鹰似的，扫过墙角的草药堆时停了停。
“婶子您别见外，”红绸子叔叔说话声跟洪钟似的，“我们这趟出来得急，没带啥好东西，这点矿上的消炎药，比您那止血草管用，留着给小石头换纱布时用。”
“这咋好意思……”娘的声音更软了，“前儿个小石头被那怪藤子划了道口子，血流得止不住，多亏你们路过，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您这话说的，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戴帽子的老爷爷往炕沿上坐了坐，“再说那藤子本就该我们处理，是我们来得晚了，让孩子受了罪。”
小石头听着听着，又想起那天的事。他跟丫蛋姐去后山采蘑菇，看见棵老树上缠着银光闪闪的藤子，上面还结着亮晶晶的果子，像糖豆似的。他刚伸手去够，那藤子“唰”地缠上来，尖刺扎进胳膊，疼得他首哭。后来就是这几个叔叔冲过来，红绸子叔叔挥着亮闪闪的东西，一下子就把藤子砍断了，黑衣服叔叔还往他胳膊上撒了点白白的粉，血立马就不流了。
“哥，粥好了没？”丫蛋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接着是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张爷爷他们说要去老槐树那儿看看呢！”
“就好就好。”娘赶紧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股甜甜的米香。她用木勺舀了满满一碗，又从灶台上的小坛子里夹了些腌萝卜干，“快，先给张爷爷端过去。”
丫蛋姐端着碗往堂屋走，辫子上的红头绳晃来晃去，小石头赶紧从灶膛边站起来，想跟过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就被娘按住了：“慢点儿，别烫着张爷爷。”她低头给他理了理衣角，又摸了摸他胳膊上的纱布，“还疼不疼？”
小石头摇摇头，眼睛却盯着红绸子叔叔放在柜顶上的布包。那包看着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着啥。他记得昨儿个这叔叔解开包时，里面露出过闪闪的东西，好像是把铁家伙，上面还缠着红绸子，跟庙里的关公刀似的。
“小石头，过来。”戴帽子的老爷爷朝他招手，手里还拿着颗糖，跟他手里的不一样，是用彩色糖纸包的，画着孙悟空。“来，这个给你，比你手里的甜。”
小石头看了看娘，娘笑着点头：“拿着吧，谢谢张爷爷。”他才慢慢走过去，接过糖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老爷爷的手，糙糙的，像村口老槐树的皮，却很暖和。
“这孩子，胆子挺小。”黑衣服叔叔突然开口，他正蹲在草药堆前翻看着，手里捏着棵带绒毛的草，“这是防风吧？你们这儿常用这个治风湿？”
“是啊，”娘端着粥走过来，“山里潮气重，砍柴火淋了雨，就用这防风跟生姜煮水喝，发发汗就好了。”她把粥碗放在桌上，又给黑衣服叔叔也盛了一碗，“你们城里人怕是喝不惯这个，将就着填填肚子。”
“婶子您太客气了。”黑衣服叔叔放下草药，接过粥碗，“我们矿上食堂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哪有您这熬得稠，看着就香。”
红绸子叔叔己经坐在炕沿上喝开了，呼噜呼噜的，喝得真香。他看见小石头在看他，就招招手：“小子，过来，问你个事。村头那老槐树，是不是有个石碾子？”
小石头点点头，往娘身后缩了缩。丫蛋姐抢着说：“有啊！可老了！我爷爷说，他小时候就有了！那碾子可沉了，上次我爹想挪个地方，找了西个大人都没搬动。”
“上面是不是还刻着花纹？”红绸子叔叔追问，眼睛亮得很。
“对对！有花纹！像藤子缠在上面似的，可好看了。”丫蛋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就是好多地方都磨平了，看不清了。”
戴帽子的老爷爷放下碗，擦了擦嘴：“看来真在那儿。昨儿个处理那藤母根须时，就发现有些碎石渣，看着像碾盘上的。”
“那我们吃完就去看看？”黑衣服叔叔喝了口粥，“正好把剩下的矿粉带上，要是真有老根，一次处理干净。”
娘听着，突然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你们说的那藤子，是不是银白色的，上面还有小刺？”见他们点头，她又说，“前几年就有人见过，说在老槐树下看见过，还以为是眼花了。没想到是真的……”
“婶子您放心，这次保证处理干净。”红绸子叔叔拍了拍胸脯，“我们带的矿粉，专克那玩意儿。”
小石头啃着新得的孙悟空糖，糖味是橘子的，比刚才那颗甜多了。他听着大人们说话，眼睛却瞟着院门外。晨光己经爬上篱笆墙，把挂在上面的红辣椒串照得通红，像一串小灯笼。远处的老槐树枝桠在雾里若隐若现，树底下的石碾子应该还在打呼噜吧？他以前跟丫蛋姐在那儿玩过，碾盘上的缝里总能掏出些小石子，丫蛋姐说那是山神爷爷掉的糖豆。
“小石头，跟我们一起去不？”红绸子叔叔突然问他，手里还转着个亮闪闪的东西，像是块玉佩。
五体投天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五体投天最新章节随便看！小石头赶紧看向娘，娘笑着推了他一把：“去吧，跟着哥哥们，别乱跑。”
他立马点点头，把剩下的糖纸叠成小方块揣进兜里，跟着红绸子叔叔往外走。丫蛋姐己经蹦到了院门口，正踮着脚往老槐树的方向看。戴帽子的老爷爷走在后面，手里拄着根棍子，是娘刚找给他的，说是山路滑，拄着稳当。黑衣服叔叔走在最后，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哗啦哗啦”响，大概就是他们说的矿粉。
晨雾正在散去，空气里飘着泥土和青草的味。路边的蒲公英上还挂着露珠，太阳一照，亮晶晶的。红绸子叔叔走得很快，红绸子在身后飘着，像一团跳动的火。他时不时回头看看小石头，怕他跟不上。
“小子，跑快点！”他笑着喊，“老槐树那儿有个树洞，里面说不定藏着松鼠呢！”
小石头一听，立马来了劲，小跑着跟上。丫蛋姐也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前冲。戴帽子的老爷爷在后面笑：“慢点跑，当心摔着！”黑衣服叔叔跟在老爷爷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嘴里还说着矿上的事。
老槐树越来越近了，树干真粗啊，要两个红绸子叔叔才能抱过来。树皮裂开好多缝，里面塞着些小石子，是村里的孩子塞进去的，说这样能许愿。树底下的石碾子果然还在，灰扑扑的，碾盘上的花纹真像藤子，缠来缠去的，有些地方磨得光溜溜的，能照见人影。
“就是这儿了。”红绸子叔叔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碾盘缝里的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错，就是这味儿。”
黑衣服叔叔放下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个小铲子，往碾盘底下铲了铲：“石头缝里有黏液，看来老根就在下面。”
戴帽子的老爷爷也走过来，围着碾子转了一圈：“这碾盘怕是有些年头了，你看这花纹，跟我小时候在矿上见过的藤母图腾很像。”
“图腾？”丫蛋姐好奇地问，“是山神爷爷的画吗？”
“算是吧。”老爷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前的人怕这藤子成精，就做了这碾盘镇着，没想到还是让它钻了空子。”
红绸子叔叔己经找来根粗木杠，卡在碾盘底下：“来，搭把手！”黑衣服叔叔赶紧过去帮忙，两人喊着号子使劲一撬，石碾子“嘎吱”响了一声，被撬起道缝。
“有东西！”小石头突然喊，他蹲在缝边，看见碾盘底下钻出好多白花花的根须，像老爷爷的白胡子，正在慢慢蠕动。
“就是它！”红绸子叔叔眼睛一亮，从黑衣服叔叔手里接过矿粉，顺着缝撒了进去。那些白根须立马像被烫到似的，疯狂扭动起来，往泥土里缩。
“再加把劲！把碾盘挪开！”红绸子叔叔喊着，木杠都被压弯了。戴帽子的老爷爷也过来帮忙，黑衣服叔叔更是用肩膀顶着木杠，脸都憋红了。
“一二三！”三人一起使劲，石碾子“轰隆”一声被挪开半米多，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洞里盘缠着一团乱糟糟的白根，像团发霉的棉絮，上面还沾着湿漉漉的泥。
“好家伙，藏得够深的。”黑衣服叔叔拿出火折子，刚要划，突然“咦”了一声，“里面好像有光。”
众人赶紧低头看，只见那些白根深处，隐隐透出点绿光，忽明忽暗的。红绸子叔叔用棍子挑开根须，里面露出个巴掌大的铜盒子，绿光是从盒子缝里透出来的。
“这是啥？”丫蛋姐凑过去看，被红绸子叔叔拉住了，“小心点，别碰。”
他用棍子把盒子勾了出来，落在地上“当啷”一声。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些奇怪的花纹，跟碾盘上的差不多，像藤蔓缠绕着。黑衣服叔叔用军刀撬开盒盖，里面没有毒虫，也没有机关，只有块巴掌大的玉佩，碧绿色的，雕着朵含苞待放的花，绿光就是从玉佩上发出来的。
“这玉佩……”戴帽子的老爷爷凑近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看着眼熟，像我小时候在矿上见过的老物件，说是能安神辟邪。”
红绸子叔叔拿起玉佩，指尖刚碰到，玉佩突然亮了亮，绿光大盛，周围的白根瞬间像被抽走了力气，全都蔫了下去。“看来这玉佩，就是藤母的克星。”他把玉佩递给黑衣服叔叔，“你拿着吧，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
黑衣服叔叔接过玉佩，触手温润，绿光在掌心轻轻跳动，像有生命似的。
“好了，烧了它！”红绸子叔叔往洞口里撒了把火折子，白根遇火“噼啪”燃烧起来，很快就烧成了灰烬，连点烟都没留下。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们往回走。娘己经站在院门口张望了，手里还拿着个布包。“这是给你们路上带的炒花生，还有些晒干的防风，要是淋了雨，煮水喝管用。”
“婶子您太周到了。”红绸子叔叔接过布包，往背包里塞，“以后要是矿上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去找我们。”
“会的会的。”娘笑着，又往戴帽子的老爷爷手里塞了个布袋子，“这是刚烙的玉米饼，路上饿了吃。”
小石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把东西往背包里放。红绸子叔叔突然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小子，以后别乱摸不认识的藤子了，危险。”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是用红绸子编的小蚂蚱，“这个给你，比糖好，能玩好久。”
小石头接过红绸子蚂蚱，攥在手里，软乎乎的。丫蛋姐也收到了个黑衣服叔叔给的小哨子，一吹“嘀嘀”响。
“那我们走了。”戴帽子的老爷爷挥挥手，“有空再来看你们。”
“路上小心啊！”娘站在门口喊，声音跟着他们走了老远。
小石头攥着红绸子蚂蚱，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阳光穿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风一吹，光斑晃啊晃的，像好多小太阳。他突然觉得，那些会缠人的藤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毕竟，有这么多厉害的叔叔在，还有甜滋滋的糖，和会跳的红绸子蚂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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