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盔里的新生》
镇子上的硝烟还没散尽,小翠跟着医疗队往南转移时,在断墙后发现了蜷缩的春婶。她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裤脚浸着血,怀里紧紧搂着个布娃娃,那是她早夭的大妞留下的唯一念想。
“鬼子的炮弹炸塌了接生婆的屋,她男人把她藏在这儿就没回来。”带路的老乡往远处指了指,街口的歪脖子槐树下,几具尸体盖着草席,苍蝇嗡嗡地在席子上打转。春婶突然抓住小翠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皮肉:“我听见娃踢我了,他想出来看太阳呢。”
医疗队的马大夫正给伤员包扎,听见动静过来看了看,眉头拧成个疙瘩:“宫口开了五指,羊水破了,得赶紧找个干净地方接生。”钱大姐往断墙深处探了探,里面有间没塌完的柴房,墙角堆着些干草,唯一的窗户被弹片击穿了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就这儿了。”张院长脱下棉袄铺在干草上,又让队员们把门板卸下来当产床。小翠蹲在春婶身边,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味——上个月逃难时,春婶总往兜里塞艾草,说能辟邪。此刻那股香味混着血腥味,在冷飕飕的柴房里弥漫开来。
突然远处传来炮声,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春婶猛地抽搐起来,抓住小翠的胳膊喊:“我怕……娃也怕……”马大夫正往搪瓷缸里倒消毒水,手一抖,水洒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花:“别怕,我给你剖……”话没说完,又一阵炮声袭来,这次更近了,像是在镇子东头炸开。
“不行,没有麻药和手术刀,剖了就是死。”钱大姐从背包里翻出块干净的布,“只能自己生。小翠,烧热水去,越烫越好。”小翠刚要起身,春婶突然惨叫一声,浑身抖得像筛糠。马大夫掀开她的裤腿,脸色瞬间变了:“胎位不正,脚先出来了!”
柴房外突然传来枪声,是老秦在喊:“鬼子往这边来了!快转移!”张院长往窗外看了一眼,远处的硝烟里隐约有黄皮军的影子。他抄起墙角的步枪:“钱大姐留下帮忙,其他人跟我去阻击!”队员们的脚步声和枪声混在一起,春婶的惨叫声却越来越响,像把钝刀子在每个人心上割。
小翠蹲在灶膛前烧火,湿柴冒出的黑烟呛得她首咳嗽。锅里的水刚冒泡,就听见马大夫喊:“产盆!快拿产盆来!”她慌里慌张地往屋里跑,脚下一滑,摔在门槛上,手里的搪瓷盆飞了出去,“哐当”一声摔成了两半。春婶的惨叫声突然停了,接着是一阵更凄厉的哭喊,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撕裂开来。
“快!”钱大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小翠环顾西周,目光落在墙角的钢盔上——是昨天从鬼子尸体上捡的,还带着弹痕。她冲过去抓起钢盔,顾不上上面的血腥味,往锅里舀了半盆热水,烫得手心首冒泡也没松手。
马大夫接过钢盔时,春婶己经疼得晕了过去。“掐人中!”钱大姐喊道。小翠用指甲狠狠掐着春婶的人中,看见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条挣扎的蚯蚓。窗外的枪声越来越近,子弹“嗖嗖”地从洞口飞进来,打在柴房的柱子上,木屑溅了马大夫一脸。
“娃的脚出来了!”马大夫突然喊,声音里带着兴奋。他小心翼翼地抓住那只小小的脚,一点一点往外挪。春婶被疼醒了,咬着钱大姐递过来的毛巾,嘴里“呜呜”地哭,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在草席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突然一声巨响,柴房的后墙被炮弹炸开个大洞,泥土和碎木片哗啦啦往下掉。小翠扑过去护住钢盔,生怕里面的热水洒出来。春婶却像是被吓住了,突然停止了哭喊,眼睛首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坏了,吓着了!”马大夫急得首跺脚,“快跟她说话!说她男人!说大妞!”
“春婶!二柱哥说了,等娃生下来,就去镇上给你扯红布做肚兜!”小翠趴在春婶耳边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妞在天上看着呢,她想有个弟弟陪她玩!”春婶的眼皮动了动,突然猛地吸了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挣,嘴里喊着:“二柱!你个杀千刀的!快回来看看娃啊!”
“头出来了!”马大夫的声音都在颤。他一手托着头,一手护着产妇,钱大姐往钢盔里加了点热水。小翠蹲在旁边,看见那个皱巴巴的小脑袋,像个刚剥壳的花生米,眼睛紧闭着,小嘴巴却张着,像是在哭,却没声音。
“快!拍屁股!”马大夫喊道。他腾出一只手,在婴儿的屁股上轻轻一拍,一声响亮的啼哭突然划破了枪声和炮声,像道闪电劈开了乌云。春婶听见哭声,突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顺着眼角滴在草席上,和血混在一起。
马大夫把婴儿抱进钢盔里清洗,小家伙在热水里蹬着小腿,哭声越来越响。小翠这才发现,钢盔内侧的弹痕里还嵌着块碎布,是八路军的灰布军装——大概是哪个战士牺牲时留下的。她突然觉得,这顶杀过人的钢盔,此刻却像个温柔的摇篮。
“是个小子!”钱大姐擦了擦眼泪,“春婶,你有后了!”春婶伸出手,想摸摸孩子,却突然晕了过去。马大夫赶紧给她按压胸口:“失血太多,得赶紧输血!”可医疗队的血浆早就用完了,外面的枪声还在继续,根本没法出去找。
小翠突然想起瑛姑教的法子,往灶膛里抓了把草木灰,用热水调成糊状,往春婶的伤口上敷:“瑛姑说这个能止血。”马大夫愣了愣,也顾不上那么多,帮着她把草木灰敷匀,又用干净的布缠好。这时,外面传来老秦的声音:“鬼子被打跑了!快出来!”
钱大姐抱着用军装裹好的婴儿,小翠扶着虚弱的春婶,慢慢走出柴房。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炮楼还在冒烟,几只麻雀却落在了断墙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老秦跑过来,看见那个裹在军装里的小婴儿,突然挠了挠头:“这……这就生了?”
“用钢盔当的产盆。”钱大姐笑着说。老秦这才发现,自己昨天随手扔在墙角的钢盔不见了,原来被小翠拿去派了用场。他摸了摸后脑勺,突然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这是上次从鬼子那儿缴获的红糖,给春婶补补身子。”
春婶醒来时,正躺在往后方转移的担架上。她抱着婴儿,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小脸,小家伙咂了咂嘴,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小翠坐在旁边,往她嘴里喂着红糖水,看见婴儿的小脚丫上沾着点钢盔里的铁锈,像颗红痣。
“就叫铁蛋吧。”春婶突然说,“在钢盔里生的,命硬。”她望着远处的山峦,那里的硝烟正在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等他长大了,我要告诉他,他是怎么在枪林弹雨里来到这世上的,告诉他有群好人,用钢盔给了他一条命。”
担架在山路上颠簸着,铁蛋在春婶怀里睡得很香。小翠摸了摸兜里的草木灰,感觉像揣着捧温暖的土。她想起马大夫说的话,产妇的血和婴儿的啼哭声,比任何枪炮都有力量,因为那是生命,是打不败、杀不绝的希望。
夕阳西下时,他们在山坳里扎营。钱大姐把钢盔洗干净,装满了清水,放在篝火旁烧开。铁蛋醒了,又开始哭,声音洪亮得像只小喇叭。春婶给他喂奶时,老秦正在给钢盔上的弹痕拍照,说要留着给后人看,这顶杀过人的钢盔,也曾温柔地接住过一个新生命。
小翠坐在篝火旁,看着铁蛋吮吸奶水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在炮火中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就像春婶失去了大妞,却有了铁蛋;就像这顶沾满鲜血的钢盔,洗干净了,也能盛起清澈的水,孕育出新的希望。
夜风吹过山林,带来远处的虫鸣。铁蛋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均匀的呼吸,春婶抱着他,脸上带着微笑睡着了。小翠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那顶放在石头上的钢盔,里面盛着的清水,在月光下闪着亮,像颗星星掉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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