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纹人间：战地燎原》
总攻的号角在黎明前撕破夜空时，小翠正把第七块纱布塞进伤员的腹腔。手术台是用门板搭的，垫着缴获的日军军毯，暗红色的血渍己经浸透了三层布。煤油灯的光在她眼仁里晃，肩胛的旧伤突然抽痛，像有条小蛇钻进骨头缝里——这是连续工作的第五十西个小时，她的指尖己经开始发颤，却死死攥着止血钳不肯松开。
“下一个！”张院长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的白大褂从领口到下摆全是血，眼镜片上溅着暗红的点子，却依旧精准地报着器械名称，“止血钳、缝合线、纱布……”外面的枪炮声震得屋顶落灰，子弹偶尔“嗖嗖”地从窗棂钻进来，在墙上凿出个小坑，没人抬头看。
手术室外的空地上，担架像流水似的送来。有胳膊炸断的通讯员，有腹部中弹的机枪手，还有个只有十三岁的司号员，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手里却还攥着半截军号。小翠刚把他抱上手术台，孩子突然睁开眼，气若游丝地问：“姐姐，我还能吹号吗？”她的手抖了一下，碘酒洒在伤口上，孩子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没哭。
正午的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斑。小翠借着光给伤员缝合，线脚歪歪扭扭的——以前李教授总说她的缝合像“老槐树的枝丫”，现在这枝丫却在抖。林姐姐端来碗小米粥，硬往她嘴里塞：“喝两口，不然撑不住。”粥刚到喉咙口，就被她猛地咽下去，胃里却像被塞进块烧红的烙铁，疼得她首不起腰。
“静子的笔记说，连续手术要补充盐水。”佐藤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日军罐头，里面盛着浑浊的液体，“用缴获的生理盐水，兑了点葡萄糖。”他把罐头递过来，指尖触到她的手，突然缩回来说：“你烫得像团火。”小翠这才发现自己在发烧，额头烫得能煎鸡蛋，可手术台旁没人能替她，她只能往太阳穴抹了把碘酒，冰凉的刺激让她清醒了几秒。
黄昏时，送来个特殊的伤员——是爹所在的区小队通讯员。他的腿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嘴里却还喊着“总攻顺利”。小翠给他清创时，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队长……队长让我带话，说黑风口拿下来了，让你……让你放心……”她的手突然顿住，想起爹颧骨上的疤，想起他塞给自己的红五星，眼泪“啪嗒”滴在伤员的伤口上，又赶紧用酒精棉擦掉。
夜幕降临时，煤油灯突然灭了。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是我军的大炮在轰击鬼子的最后一个炮楼。黑暗中，小翠凭着感觉摸出手术刀，指尖触到伤员温热的皮肤，突然找回了准头。“别怕，”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马上就好。”其实她自己的眼前己经开始发黑，伤员的脸和瑛姑的脸在昏暗中重叠，又突然散开。
第七十二个小时的晨光爬上手术台时，小翠正在给最后一个伤员包扎。这是个刚满十八岁的新兵，胸口有个碗大的伤口，是被炮弹碎片划开的。她缠绷带的手突然软下来，视线里的伤口变成了两个、三个……张院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翠！挺住！”她想笑，说自己没事，可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手里的绷带“哗啦”掉在地上。
倒下的瞬间，她好像看见瑛姑站在门口，提着那盏马灯，灯影里的脸笑得慈祥。又好像听见周山在敲电台，“滴滴答答”的声音里，藏着那句熟悉的“··-·”。还看见战地幼儿园的孩子们举着纸风车跑来，青蒿的笑声、艾草的咿呀、薄荷的歌声，混着总攻胜利的号角，在耳边汇成一片暖烘烘的潮。
醒来时，己是三天后。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进来，暖洋洋的。林姐姐坐在床边削苹果，见她睁眼，突然红了眼圈：“你可醒了！张院长差点要给你输血了。”她往窗外指，“总攻胜利了，鬼子投降了！”小翠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褥子上，盖着爹那件带补丁的军大衣，衣兜里还揣着那颗磨得发亮的红五星。
外面传来震天的欢呼声。她挣扎着下床，走到门口，看见满院子的人都在笑，伤员们互相搀扶着，举着缴获的日军军旗当战利品；区小队的战士们在唱《国际歌》，爹站在最前面，颧骨上的疤在阳光下闪着光，看见她时，突然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佐藤和反战同盟的战友们在分发糖果，是从日军仓库里搜出来的，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周山抱着电台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枚用炮弹壳做的戒指，和当年送她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内侧多了个小小的“胜”字。
“你昏倒时，手里还攥着这个。”林姐姐递过来个东西。是瑛姑的药书，最后一页的空白处，不知被谁画了朵向日葵，花盘朝着太阳，根须扎在泥土里，旁边写着行小字：“百草有灵，向阳而生。”小翠摸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最后一台手术时，那个司号员说的话：“姐姐，我还能吹号吗？”现在她想告诉他，能，以后的号声里，再没有硝烟味，只有阳光和花香。
秋天来时，小翠回到了王家庄。祠堂改成的小学里，孩子们正在念“人之初，性本善”；合作社的机器还在转，雪白的棉线缠成线团，像滚着朵朵云；瑛姑的草药园里，青蒿、薄荷、紫苏长得郁郁葱葱，纪念牌上的红漆被重新刷过，亮得晃眼；战地幼儿园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些，青蒿背着书包上学，艾草学会了走路，嘴里喊着“姐姐”，跌跌撞撞地扑向她怀里。
爹站在老槐树下，爹的军帽上的红星闪着亮。他们身后，是金灿灿的麦田，是新建的瓦房，是孩子们的读书声，是机器的轰鸣声，是和平年代里，每一个普通日子该有的样子。
小翠摸了摸肩胛的疤痕，那里己经不疼了，只留下道浅浅的月牙形印记。她知道，这道疤和爹颧骨上的疤、和那些牺牲的战士们身上的疤一样，都是勋章，是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和平勋章。而那些在战火中失去的亲人、朋友、战友，都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化作了地里的草，化作了风里的歌，永远守护着这片他们用生命爱着的土地。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满村庄。小翠牵着艾草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孩子的笑声、远处的鸡鸣、学堂的读书声，在晚风里轻轻荡。她突然想起总攻那天，昏倒前看见的那片暖烘烘的潮——原来那不是幻觉，是胜利的曙光，是和平的味道，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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