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第三天中午的日头毒得像蘸了辣椒水的针尖,小翠踮脚往晾衣绳上挂绷带时,后颈的碎发早己被汗水浸透。院子里弥漫着艾草与苦杏仁混合的药香,几只芦花鸡在枣树下刨食,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翠丫头,你爹在家不?"
这声拖着长音的询问像把钝刀划开宁静。小翠手一抖,木盆里的水溅湿了粗布鞋面。抬头看见汉奸刘三倚在门框上,崭新的宝蓝色绸衫裹着圆滚肚皮,在阳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泽。他最近当上了伪军的翻译官,腰间别着王八盒子,整天带着日本兵在村里转悠,专挑乡亲们的粮缸里摸鸡蛋。
"爹出诊去了。"小翠低头拧着绷带,青白指节因用力而发颤。她能感觉到刘三的视线,像沾了蜜的蛇信子,正顺着她汗湿的鬓角往下爬。
"哦?"刘三踱进院子,皮鞋故意碾过母亲种的薄荷丛,"听说你们家最近熬药熬到半夜?"他三角眼里闪着精光,脖子前探的姿势活像只发现腐肉的秃鹫。
"娘犯了咳疾。"小翠把绷带甩上晾衣绳,"啪"地一声惊飞了觅食的鸡群。她余光瞥见西厢房的窗户——那里有道不起眼的缝隙,此刻正缓缓合拢。
刘三突然凑近,蒜臭味混着发油馊味扑面而来:"我咋闻着有金疮药的味道?"他鹰爪似的手抓住小翠腕子,"这绷带..."
"刘翻译官来得正好!"母亲的声音炸雷般从灶房传来。她端着竹筛子快步走来,新蒸的窝头在筛里冒着白汽,"尝尝掺了榆树皮面的馍馍?"她故意把筛子往刘三鼻尖下送,同时用胳膊肘轻推小翠后背。
小翠会意,假装去捡滚落的窝头,弯腰瞬间像只灵巧的山猫溜向墙角。她贴着斑驳的土墙移动,听见刘三在身后怪笑:"大嫂子手艺见长啊,这馍馍..."
后半截话被奔跑的风声扯碎。小翠冲进西厢房时,喜子正用匕首挑开窗纸往外窥看。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窗纸,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少年肩头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刘三来了!"小翠反手抵住门板,胸口剧烈起伏,"他可能发现了!"
喜子转身时碰倒了药碗,陶片碎裂声里他咬牙撑住炕沿:"不能连累你们..."话音未落就踉跄着单膝跪地,匕首"当啷"砸在青砖上。
"别动!"小翠扑过去按住他渗血的肩膀,掌心立刻感到温热黏腻,"伤口会裂开的!"她扯下头绳想重新包扎,却听见院门口刘三拔高的嗓音:"这院子我还没参观过呢!"
喜子突然攥住她手腕。少年掌心粗粝如砂纸,力道却大得惊人:"床下...有颗手榴弹。"他眼底烧着暗火,"万一..."
"闭嘴!"小翠抓起墙角的破席子盖在他身上,又撒了把稻草。稻草里混着的麦壳在光线中飞舞,像一场微型暴风雪。她刚把染血的绷带塞进灶膛,刘三的皮鞋声己碾到后院。
"这屋子干啥用的?"翻译官油滑的声线贴着门缝渗进来。
"堆杂物的。"小翠用后背抵住门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注意到地上有滴新鲜血迹,正悄悄用鞋底碾蹭时,木门突然被推得"吱呀"作响。
刘三的胖脸挤进门缝,眼珠滴溜溜转着:"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倒不小。"他猛一发力,门板撞得小翠后背生疼。潮湿的霉味混着药气扑面而来,刘三抽着鼻子像只发现端倪的猎犬:"怎么有血腥味?"
"昨天杀了只老母鸡。"母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挎着菜篮站在台阶下,篮里躺着把带血的镰刀,"刘翻译官要是馋了,待会儿带只鸡腿走?"她说话时故意晃了晃篮子,几滴暗红液体落在灰砖上。
刘三悻悻退出门槛,却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什么。小翠瞳孔骤缩——那是半片染血的指甲盖大小纱布!
"最近老鼠闹得凶。"母亲快步上前,一把抓过纱布,"咬坏我好几贴膏药哩。"她顺势挽住刘三胳膊往外带,"前院枣树该打药了,您给瞧瞧..."
小翠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双腿一软跪坐在稻草堆上。喜子掀开席子时,额角的汗珠正顺着下巴滴落,在泥地上砸出深色圆点。
傍晚的炊烟刚升起,父亲就背着药箱匆匆归来。听完叙述,他抬手的动作顿了顿,神情凝重的说。:"得转移。"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喜子摇头时,脖颈凸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蚯蚓:"我走不动,会拖累你们。"
父亲突然解开灰布长衫,露出锁骨下方硬币大小的疤痕。月光下,那伤疤泛着诡异的青白色,边缘呈放射状裂纹,像朵枯萎的菊花。
"三十八军野战医院,民国二十六年太原会战。"父亲手指抚过伤疤,"鬼子掷弹筒碎片取的还算及时。"
喜子猛地撑起身子,稻草"簌簌"从他肩上滑落:"陈医官?!"少年声音发颤,"师部找您两年了!说您带着重要..."
父亲突然捂住他的嘴。窗外传来"咔嚓"轻响,像是树枝被踩断。小翠吹灭油灯的瞬间,看见父亲从药箱夹层抽出把乌黑的手枪。
黑暗中只有三道交错的呼吸声。良久,院墙外响起野猫厮打的尖叫声。父亲重新点亮油灯,昏黄光晕里,他展开张泛黄的军用地图,手指点在蜿蜒的蓝线上:"明天鬼子要封渡口?"
喜子点头时,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情报说二十五日前,他们要把城里的消炎药全运走。"
小翠看见父亲瞳孔骤缩。他转向药柜,拉开最下层抽屉——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多个小瓷瓶,标签上全是她看不懂的德文。
"盘尼西林。"父亲轻声道,指尖着瓷瓶,"最后这批了。"
夜风突然撞开窗户,地图哗啦作响。三个人的影子被投在土墙上,随火光摇曳变幻,时而重叠成巍峨山岳,时而分散如待发的箭矢。
小翠默默往药箱里塞纱布时,摸到个硬物。她偷偷掀开夹层——是把小巧的勃朗宁,枪管上刻着"保家"两个小字。月光透过窗棂,在她颤抖的睫毛上镀了层银霜。
后半夜下起小雨。小翠蹲在灶前煎药时,听见父亲和喜子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来:
"...地道...坟地..."
"...三岔河...接应..."
"...假死药..."
药罐"咕嘟"冒着泡,苦涩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想起去年冬天那个消失的货郎,想起父亲半夜在井边烧掉的带血绷带,想起总在月亏时出现的跛脚大叔...所有零碎记忆突然串成清晰的珠链。
雨声中,西厢房传来"吱呀"轻响。小翠握紧药勺,看见父亲的身影融入雨幕,朝着村口老槐树的方向走去。他撑着的油纸伞上,隐约可见用朱砂画的八卦图,在闪电照耀下红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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