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里的烽火**
父亲看到那颗玻璃珠时，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那珠子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像是凝固的泪滴，又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小翠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态，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颗小小的玻璃珠。
"爹，怎么了？"小翠小声问道，手里还端着刚烧开的热水。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将玻璃珠塞进衣兜，转身指挥着邻居们用门板把伤员抬进西厢房。那是曾经救治喜子的房间，墙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熬药时熏黑的痕迹。
小翠跟着进去，看见伤员被小心地安置在炕上。那是个年轻的战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他的军装己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土黄色的布料上晕开，像一朵凋谢的花。
"剪子。"父亲简短地说。小翠连忙从针线筐里找出剪刀递过去，看着父亲熟练地剪开战士的军装，露出肋间狰狞的伤口。那伤口像一张咧开的嘴，边缘己经泛白，深处却还在缓慢地渗出血水。
"子弹贯穿伤，没伤到内脏。"父亲检查后说，声音低沉而平稳，"但失血过多。"
小翠拧干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战士脸上的泥垢和血迹。随着污垢被擦去，一张年轻的脸庞逐渐清晰。他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下巴上还留着没刮干净的胡茬。当擦到眉角时，小翠的手突然停住了——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形状像颗芝麻。
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耳边响起哥哥信中的话："我们班有个叫小李子的战友，眉角有颗痣，机灵得很..."小翠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轻轻晃着战士的肩膀："李同志？你认识陈大志吗？"
战士的眼皮剧烈颤动，突然睁开。他的目光涣散，像蒙着一层雾，艰难地在小翠脸上聚焦："大志...班长..."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抓住什么。
小翠连忙从父亲衣兜里掏出那颗玻璃珠，塞进战士手里。当战士的指尖触到珠子时，奇迹般地有了力气，他死死攥住珠子，指节都泛白了："交给...师部...密码..."
"先活下来再说。"父亲打断他，从柜子里取出珍藏的药酒，扶起战士的头，强行灌了半碗下去。战士剧烈咳嗽了几声，很快又陷入昏迷，但那只手始终紧握着玻璃珠，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夜深了，村里静得只能听见蟋蟀的鸣叫。小翠坚持要守夜，父亲拗不过她，只好多添了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小翠从战士贴身的衣袋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十几个年轻战士排成三排，都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有人咧嘴笑着，有人严肃地绷着脸。她的手指颤抖着滑过每一张面孔，终于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找到了哥哥大志。
大志笑得最灿烂，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比离家时瘦了许多，颧骨高高突起，但那股子精神劲儿一点没变。小翠的指尖轻轻抚过哥哥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擦掉眼泪，这才注意到照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从火中抢救出来的。
"这是..."她翻过照片，背面还有半截模糊的字迹："...遭遇伏击，全班仅...存活，请转交..."
小翠的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了几个模糊的水痕。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素不相识的战士会带着哥哥的照片。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升起，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控制不住肩膀的颤抖。
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房间里更暗了。小翠的记忆被拉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清晨。天还没亮，大志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他站在院子里，摸着她的头说："翠儿，哥去打鬼子，你在家照顾好爹娘。"小翠扯着哥哥的袖子不撒手，大志就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玻璃珠给她，那是他攒了好久的宝贝。
"等哥回来，教你打弹珠。"大志笑着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口，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那些玻璃珠，小翠一颗都没舍得玩，用红布包着藏在枕头底下，每晚睡觉前都要摸一摸。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小翠。炕上的战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小翠连忙拧了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轻声安慰："没事的，李同志，你会好起来的..."
战士的呼吸渐渐平稳，但眉头仍然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搏斗。小翠望着他年轻的脸庞，想起哥哥信中描述的战斗生活。那些信总是报喜不报忧，说伙食不错，战友们都很照顾他，但从字里行间，小翠能读出战争的残酷。有一次大志在信末不经意地提到小李子替他挡了一颗子弹，她才知道这个眉角有痣的战友救过哥哥的命。
"所以现在是你来报恩了吗？"小翠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着照片。照片上的大志永远定格在那个笑容里，再也不会变老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带她去河边抓鱼，阳光照在水面上，碎成无数颗闪亮的玻璃珠...
战士又不安地动了一下，玻璃珠从他紧握的手中滑落，在炕席上滚动。小翠捡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这颗珠子比她收藏的那些都要精致，内部似乎有细小的纹路，在光线下形成奇特的图案。她想起战士昏迷前说的"密码"，心头一紧。
"这不是普通的玻璃珠..."小翠喃喃自语。她忽然明白了父亲看到珠子时为何变色——这可能是某种重要的情报，而哥哥的战友拼死也要将它送到师部。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小翠擦干眼泪，将照片和玻璃珠小心地包在一起，藏进贴身的衣袋。她看着昏迷中的战士，轻声但坚定地说："李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任务。"
父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熬好的药。他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睛和决然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重地点了点头。
"爹，"小翠抬起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去前线找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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