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急救**
秋风卷着碎弹片掠过阵地时，小翠正趴在距敌军碉堡三百米的弹坑里。钱大姐的血透过绑带渗出来，在她背上洇出朵暗梅似的红。三天前，日军突袭兵站，医院被迫转移，她们这些"机动护士"跟着担架队断后。
"丫头，记住方位。"钱大姐咬着牙喘息，"往前五十步有片野酸枣丛，鬼子的狙击手最爱蹲那儿。"
小翠点点头，手指无意识着药箱上的弹孔——那是今早突围时留下的。当时一颗子弹穿透木箱，擦着她肋骨飞过，把瑛姑留下的铜制药臼打了个豁口。
"该换药了。"她掀开大姐的衣襟，倒抽口冷气。炮弹碎片划开的伤口己经发炎，边缘泛着诡异的灰紫色。她掏出最后半瓶酒精，咬开瓶塞往伤口上浇，钱大姐疼得浑身一颤，却死死捂住嘴没出声。
"忍着点，"小翠把嚼碎的白芨糊上去，"院长说这伤得缝几针。"
"缝什么缝？"钱大姐突然拽住她手腕，"听见没？冲锋号！"
果然，远处传来苍凉的号声。小翠抬头看见，我方阵地突然冒出成片的灰蓝色身影，像被狂风掀起的麦浪。紧接着，敌军碉堡的机枪开始咆哮，冲锋的队伍瞬间倒下一片。
"去！"钱大姐把急救包往她怀里塞，"三排的人在左前方战壕。"
“小翠”钱大姐推了她一把，"记住瑛姑的话，救死扶伤，不分亲疏！"
小翠猫着腰往前冲，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她看见前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我方战士，也有日军。风吹过尸堆，掀起他们的衣角，露出下面凝固的血痂。
"让开！让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不知是怕还是急。她学着老兵教的法子，踩着尸体的关节处前进，军靴陷进软组织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
突然，一颗子弹打在脚边的头盔上，火星溅到她手背上。小翠立刻扑倒，滚进旁边的交通壕。抬头时，正看见对面酸枣丛里闪过一丝反光——是狙击手的瞄准镜！
她想起钱大姐的话，抓起具日军尸体挡在身前。那尸体还带着余温，手指蜷曲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小翠闭上眼睛，咬着牙往前挪，日军的钢盔磕在她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同志？"
一声微弱的呼唤让她浑身一震。她猛地掀开尸体，看见一个战士趴在战壕底部，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己经被血浸透。
"同志"她扑过去，手抖得解不开绑腿。战士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泛着青紫，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别管我..."战士抓住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去救...陈班长..."
顺着他指的方向，小翠看见个胸口插着刺刀的士兵，还在微弱地呼吸。她咬咬牙，从药箱里掏出止血带扎在战士大腿根，又塞给他一把三七粉："含着！我马上回来！"
她刚跑到陈班长身边，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回头时，正看见战士用匕首支撑着站起来，挡在她身后——一颗子弹从他后背射入，前胸穿出，带出的血溅在她脸上。
"同志！"
小翠扑回去抱住他，却被战士猛地推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她往战壕深处推："快卧倒！..."
话音未落，人己经软了下去。小翠摸他的颈动脉，那里早己没了跳动。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战士冰冷的脸上。小翠想放声大哭，却听见酸枣丛里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她猛地抹掉眼泪，从战士手里夺过匕首，咬在嘴里，扛起陈班长往后方挪动。
日军的子弹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有一颗打穿了药箱，把最后那罐三七白药打了个洞，褐色的粉末顺着弹孔往外漏，像瑛姑临终前流的血。
"坚持住！"她对陈班长说，也对自己说，"瑛姑的药粉灵着呢，你死不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见钱大姐拄着根步枪，带着几个担架队员跑来。
"丫头！他..."
小翠摇摇头，把陈班长放在担架上，又转身往回跑。钱大姐想拉住她，却被她甩开："还有活的！"
她在尸堆里穿梭，像只受伤的小兽。看见还有气的就往担架上拖，遇到尚有体温的就往伤口撒药粉。手指被碎弹片划破了，流出的血和伤员的血混在一起，她却浑然不觉。
太阳落山时，小翠终于拖着最后一个伤员回到阵地。钱大姐递给她块干粮，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胃里空空荡荡，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战士的尸体..."她声音沙哑。
"抬回来了。"钱大姐拍拍她的肩，"张院长说，按烈士待遇安葬。"
小翠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掏出个东西——是战士那把匕首，不知何时被她攥在手里，刀柄上的花纹都被血浸透了。
"钱大姐，"她把匕首递过去，"帮我磨磨，明天还能用。"
钱大姐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别过头去。月光洒在战壕里，照亮了小翠胸前的药箱，那上面的弹孔像只眼睛，静静地望着远方。
第二天清晨，小翠跟着担架队转移。路过战士的临时坟堆时，她往土里埋了颗野菊花种子，就像上次给那个小战士下葬时一样。
"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她轻声说，然后挺首腰板，跟着队伍继续前进。药箱在她背上轻轻晃动，里面的瓶瓶罐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瑛姑和哥在跟她说：往前走，别回头。
战壕里的风还在吹，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小翠知道，这只是战争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伤员在等着她，更多的生命需要她去挽救。她的乡村童年早己结束，但在这片被血与火浸染的土地上，她的成长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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