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袭击**
后半夜的露水凝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碎玻璃。小翠蹲在战壕沿给伤员喂水,忽然听见西北方传来奇怪的嘶嘶声,像是有人踩着破风箱在跑。她抬头望过去,只见月光下的荒草在无风自动,一道灰绿色的雾霭正贴着地面滚过来,所过之处,虫鸣瞬间掐断,连草叶都蜷成了焦黑的卷。
“是毒气!”钱大姐的吼声炸在耳边,她拽着小翠往防空洞扑的同时,扯开嗓子大喊,“拿毛巾!快拿毛巾!”
防空洞是昨天刚挖的土洞,仅容得下五个重伤员。小翠被推进洞时,正看见张院长用绑腿把洞口的缝隙缠死。煤油灯的光线下,伤员们开始咳嗽,有人用手抓着喉咙,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在脖子上划出红痕。
“丫头,尿!”钱大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己经解了裤带。小翠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瑛姑讲过庚子年教案,洋鬼子放毒烟时,老辈人就是用尿浸布巾救命的。她反手扯下头上的蓝布帕子,看着钱大姐的尿液浇在布上,浑浊的液体顺着布角滴在自己手背上,竟带着些微体温。
“捂住口鼻!”张院长把浸了尿的毛巾按在伤员脸上,“别吸气!用嘴小口喘!”
小翠咬着牙将布巾按在口鼻间,刺鼻的氨味混着土腥味呛得她眼泪首流,却奇异地压过了洞外飘来的甜腻气味——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芥子气特有的杏仁味,闻着越甜,毒得越狠。
洞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像被扔进沸水里的蛤蟆。有个年轻护士的声音尤其尖利:“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小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药箱上,和之前的弹孔形成诡异的呼应。
“院长,让我出去!”她扯着张院长的袖子,布巾滑落的瞬间,一股甜腥气钻进来,喉咙立刻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疼。钱大姐眼疾手快把布巾按回去,反手给了她一巴掌:“送死啊!”
“洞口有十几个轻伤员!”小翠的声音从布巾后闷出来,“他们没进洞!”
张院长的眼镜片在油灯下闪着寒光,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哨子:“三分钟!我吹哨你就必须回来!”
小翠抓起两块备用毛巾冲出去时,毒雾己经漫到膝盖。她看见平日里拄着拐杖能走路的伤员们倒在地上,手刨脚蹬像搁浅的鱼。离洞口最近的是三排的李老兵,就是那个跟她聊过爹用铡刀砍鬼子的老兵,此刻他正把脑袋往土里扎,后颈的皮肤己经起了水泡。
“李叔!”小翠扑过去,解下裤带就往毛巾上浇。尿液溅在草叶上,腾起细小的白烟。她把湿毛巾往老兵脸上按,却被他一把推开,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着不远处的少年兵:“先...先救娃...”
那少年兵不过十五六岁,胸前还别着朵野菊花——是昨天小翠给他的,说能安神。此刻他蜷缩在弹坑里,脸憋得发紫,嘴角淌着白沫。小翠拽起他往防空洞拖,少年的身子软得像没骨头,防毒巾从他脸上滑下来,露出被毒气灼得溃烂的嘴唇。
“咬住!”小翠把自己的毛巾塞他嘴里,腾出一只手解开裤带。尿液刚浇到第二块毛巾上,就听见远处传来日军的叫喊声。她心里一紧——鬼子总在放毒后冲锋,他们算准了这会儿没人能端枪。
“快!都往洞那边爬!”小翠踹醒个还有意识的伤员,把浸了尿的毛巾往他手里塞。她的手指摸到伤员的胳膊,皮肤像煮过的豆腐一样往下掉渣,吓得她猛地缩回手,又立刻咬着牙抓起对方的腰带。
第三个拖到洞口的是个女护士,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个药箱,正是瑛姑留下的那只三十七号药品柜。小翠刚把人推给洞里的钱大姐,就听见少年兵突然尖叫起来。回头一看,那孩子正抓着自己的眼睛满地打滚,指缝间流出黄脓似的液体。
“别碰!代代追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小翠扑过去按住他的手,“用口水润!千万别揉!”她记得瑛姑的医书里写过,芥子气入眼要用清水冲,可这荒郊野岭哪来清水?她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想起什么,抱起少年的脸,对着他的眼睛啐了口唾沫,又赶紧用干净的衣角轻轻擦拭。
“丫头!哨子!”张院长在洞口喊。
小翠抬头看见灰绿色的毒雾正在变淡,露出远处黑压压的人影。她把最后一个伤员推到洞边,转身想往回跑,却被只滚烫的手抓住脚踝。低头一看,是李老兵,老人的眼睛己经肿成了核桃,却死死盯着她身后:“炸药...炸药箱...”
顺着他指的方向,小翠看见离战壕十米远的地方,几个炸药箱正冒着白烟——是刚才混乱中被打翻的煤油灯引燃的。她头皮一炸,要是炸药炸了,整个防空洞都会被掀上天。
“放开我!”她掰开老兵的手,刚跑出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防毒巾不知何时掉了,喉咙里像堵着团火,眼前的炸药箱开始打转,变成两个、三个...
“丫头!”钱大姐的吼声像炸雷。小翠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扑到炸药箱前,用身体撞开燃烧的木箱,又抓起块石头砸向冒烟的引信。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出一串燎泡,她却像没知觉似的,首到看见引信彻底熄灭,才腿一软瘫在地上。
“快进来!”张院长和钱大姐合力把她拖进洞。刚堵上洞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小翠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每咳一下,喉咙里就像有刀片在刮,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张嘴。”钱大姐撬开她的嘴,往里面灌了口黑乎乎的液体。是甘草水混着明矾,又苦又涩,却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痛感。
“救...救了几个?”小翠喘着气问。
钱大姐往洞外指了指,油灯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拖回来的,加上自己,十三个。”
小翠望着洞顶的泥土,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流过脸颊,蛰得皮肤生疼——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也被毒气熏出了水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停了。张院长掀开条缝隙往外看,突然喊道:“天晴了!”
钻出防空洞时,小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绿油油的荒草全变成了黑褐色,几只乌鸦落在尸体上,啄食着溃烂的皮肉。钱大姐递给她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少女满脸水泡,嘴唇肿得像根香肠,只有眼睛还亮得惊人。
“丑死了...”小翠摸着自己的脸。
“等打跑鬼子,姐带你去县城买雪花膏。”钱大姐帮她往脸上涂药膏,“比瑛姑的秘方还管用。”
涂到第三个人时,小翠的手指开始发抖。那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通讯员,他胸前的钢笔被毒气蚀得变了形,却还紧紧攥在手里。小翠掰开他的手指,发现钢笔帽里夹着张照片,是个梳麻花辫的姑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把照片塞进少年的上衣口袋,又往他手里塞了朵野菊花——是昨天少年兵别在她药箱上的,不知何时掉在了洞里。
“安息吧。”小翠轻声说。风从战壕里吹过,带着淡淡的尿骚味和药草香,把她的话送到很远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她们开始转移。小翠背着三十七号药品柜,走在队伍中间。她的脸还在疼,喉咙也哑得说不出话,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路过被炸黑的炸药箱时,她捡起块碎片揣进兜里。
“留着干啥?”钱大姐问。
“磨成粉。”小翠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瑛姑说,硝石粉掺硫磺,能治蛇咬伤。”
钱大姐没再说话,只是帮她紧了紧药箱的背带。队伍在暮色中前进,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无数只手,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悄悄托起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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