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冰河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脸上，像无数小刀子在割。小翠蜷缩在土窑角落，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手指无意识地着药箱上的铜锁——那是瑛姑留下的，锁芯早就锈了，却总被她擦得锃亮。
“小翠！马上集合！”钱大姐掀开门帘闯进来，风雪跟着灌了一窑洞，“前线送来急信，三团在黑风口遇袭，重伤员堵在河对岸，急需血浆！”
张院长己经站在院中，眼镜上结着白霜。他指着墙角三个木桶：“这是刚从伤员身上抽的血，配好的O型血，必须在天亮前送到对岸战地救护所。”
小翠这才注意到，木桶外裹着厚厚的棉花，上面还贴着红布条，写着“救命血”三个字。她心里咯噔一下——黑风口的冰河是出了名的险，去年冬天就有运输队连人带马掉进冰窟窿，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我去！”白医生把棉帽往头上一扣，“我熟水性。”
“你年纪大了，经不起冻。”张院长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翠身上，“丫头，你身子轻，又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好。”
小翠攥紧了药箱背带。她想起小时候爹教她凫水，说女孩子身子灵，能在水里像条鱼。可现在是三九天，河面结着薄冰，水温能冻掉人的骨头。
“我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但我要带着药箱。”
钱大姐赶紧往她怀里塞了个酒葫芦：“冷得受不住就喝口，能顶一阵子。”又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她披上，“这棉袄里絮了狗毛，抗冻。”
临行前，张院长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是瑛姑的暖身药，含在嘴里，别咽下去。”
走出窑洞时，风雪更大了。小翠背着药箱，一手拎着个血浆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走。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她想起小马，那孩子现在能拄着拐杖帮着烧火了，昨天还塞给她个烤红薯，说等腿好了就去学吹号。
“等我回来听你吹号。”她对着风雪轻声说，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到了河边，小翠倒吸一口冷气。河面结着层青黑色的薄冰，像块碎裂的镜子，冰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对岸的树林影影绰绰，隐约能看见几个晃动的火把——那是等血浆的救护所。
“丫头，小心冰眼子！”护送的战士在岸边喊道，“顺着水流的方向走，那里冰薄，好凿开！”
小翠解开棉袄扣子，把血浆桶紧紧绑在身上，又把药箱背带勒得更紧。她往嘴里塞了片暖身药，辛辣的味道瞬间窜遍全身，呛得她咳嗽起来。
“我走了！”她朝战士们挥挥手，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进冰河里。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她，像被无数根冰针同时扎进肉里。小翠咬紧牙关，拼命往河对岸游。冰碴子刮在小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下——她知道，停下来就会被冻僵。
游到河中间时，意外发生了。她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使劲一挣，小腿却撞上了一块浮冰，顿时传来钻心的疼。小翠低头一看，血顺着小腿往下流，在水里晕开一团红。
“该死！”她骂了一声，用手去摸，摸到个锋利的冰碴，上面还挂着点棉絮——是她的裤腿被划破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头顶的薄冰裂开一道缝，冰冷的河水顺着缝隙灌进来，浇在她的脖子上。小翠心里一慌，赶紧加速往对岸游。她能感觉到血浆桶在怀里晃动，像揣着几个滚烫的生命。
“坚持住！马上就到了！”她对自己说，也对怀里的血浆说。
离对岸还有十米远时，小翠的手脚开始发麻，眼皮也越来越沉。她想起瑛姑，想起爹，想起哥，想起小马...那些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像走马灯。
“不能睡！”她猛地咬了下舌头，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见岸边的火把越来越近，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小翠！加油！”
“快到了！”
小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往岸边划。就在她的手快要摸到岸边的冻土时，脚下突然一空——她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冰冷的河水瞬间把她吞没，血浆桶也脱手而出。小翠在水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浮不上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像灌满了铅。
“我要死了吗？”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小马的脸，
“不！”她猛地睁开眼睛，用手去摸药箱。她记得药箱侧面有把小刀，是瑛姑用来削药草的。
手指摸到冰冷的刀柄，她用力出，使劲往头顶的冰层刺去。一次，两次，三次...冰层终于被捅开个小口，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
“我在这儿！”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岸边的人听见了她的声音，赶紧用斧头砸开冰层，把她拉了上去。小翠一上岸就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战士们把血浆桶抱在怀里，往救护所跑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土炕上，大伙正用烧酒给她擦腿。小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却己经不那么疼了。
“你可醒了！”一位大妈眼眶通红，“吓死我们了！”
“血浆...送到了吗？”小翠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
“送到了！”大伙走进来，眼睛里带着笑意，“救了八个重伤员，其中就有三团的李团长。”
小翠松了口气，刚想笑，却疼得龇牙咧嘴。大妈赶紧按住她：“别动！你小腿划了个大口子，缝了七针呢！”
这时，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婶婶。。她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冒着热气。
“好孩子，我给你熬了姜汤。”婶婶的眼睛亮晶晶的，“快暖暖身子。，你喝了能快点好。”
小翠接过碗，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她看着婶婶，又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腿，突然觉得，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等我好了，教你凫水。”婶婶笑着说。
“真的？”婶婶眼睛更亮了，“我这个年纪也能学会吗？”
“能。”小翠肯定地点点头，“等打跑了鬼子，我教你游遍家乡的每条河。”
窗外的风雪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小翠靠在土炕上，听着小马叽叽喳喳地说着前线的事，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只要大家都好好的，就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跨不过的坎。
几天后，小翠能下地走路了。她走到河边，看着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河水，想起那晚的经历，心里感慨万千。她弯腰捡起块冰碴，放在手心里，看着它慢慢融化，变成一滴水，顺着指缝流进土里。
“春天快到了。”她轻声说。到那时，冰雪消融，河水解冻，万物复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背上药箱，往医院走去。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无数希望的种子，撒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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