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与墨痕：战地盲军官的未寄情书**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窑洞，在泥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小翠正用竹篾修补药箱的裂缝，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拐杖点地的声音——是赵连长。他总在这个时辰来晒太阳，军帽压得很低，遮住那双被炮弹碎片划伤的眼睛。
“丫头，今儿天气咋样？”赵连长的声音里带着笑，手里着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烟盒。那是他未婚妻送的，盒盖上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晴着呢，”小翠放下竹篾，搬了块晒暖的石头给他垫坐，“风也小，适合写信。”
赵连长的手顿了顿。自从上个月失明后，他就再没给未婚妻秀儿写过信。每次钱大姐要替他写，他都摇头：“瞎眼的人写的信，会沾晦气。”
“我帮你写吧。”小翠突然说，“我字写得不好，但能把你的意思说明白。”
赵连长沉默了半晌，烟盒在掌心转了三圈：“你知道...该咋说？”
“就说你想她，”小翠从药箱里翻出瑛姑留下的信纸——那是用桑皮纸做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说这儿的野菊开了，说你缴获了鬼子的钢笔，还说...”她想起连长总烟盒的样子，“说你把她给的烟盒贴身带着。”
赵连长笑了，眼角的伤疤跟着动了动：“这你都知道？”
“钱大姐说的。”小翠蘸了点墨水，笔尖在纸上悬着，“你说吧，我记着。”
“秀儿吾妻，见字如面。”赵连长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在念什么郑重的誓言，“自九月一别，己逾两月。前日攻下山头，缴获日军钢笔一支，笔杆刻着樱花，不及你送我的那支好用...”
小翠的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她的字确实不算好，横画总有点歪，撇捺却带着股韧劲，像她人一样。写到“樱花不及你送的钢笔”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往砚台里掺了点紫茉莉汁——这是瑛姑教的，能让墨迹干后泛着淡淡的粉。
“...前日被弹片伤了眼，暂时看不见东西，你莫要担心。”赵连长的声音低了些，“张院长说，开春就能好。到时候我就去接你，带你看咱们打下的阵地...”
写到“暂时看不见”时，小翠的笔尖顿了顿。她想起昨夜查房，听见赵连长在梦里喊“我的眼睛”，冷汗把枕头都浸湿了。张院长私下说过，视神经损伤太重，能恢复光明的指望不大。
她咬了咬唇，把“暂时”两个字圈掉，改成“近日”。
“...窑洞外的野菊开得正好，黄灿灿的，像你去年绣在鞋垫上的花样。小翠丫头说，这花能泡水喝，明目。我每日泡一杯，想着等眼睛好了，就采一大束给你...”
小翠往信纸角落画了朵小小的野菊，花瓣用指尖蘸着胭脂点染——那是上次进城换回的胭脂，她一首没舍得用。画完突然觉得不妥，又想用墨笔涂掉，却被赵连长叫住。
“写啥呢？咋停了？”
“没...没什么，”她赶紧继续写，“写你说的野菊花。”
赵连长忽然从怀里掏出片干枯的花瓣，递到她面前：“这个，帮我夹在信里。”那是片桃花瓣，作者“代代追风”推荐阅读《1937年，外婆的乡村童年》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早就干透了，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突围时从你家后山坡摘的，一首忘了给你。”
小翠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她知道秀儿家在哪儿——离李家庄不过二十里，去年春天，她去那边采草药，见过漫山遍野的桃花，像落了场粉色的雪。
“我给你添句吧？”她轻声问。
“你说。”
小翠蘸了点墨水，在信末添道：“后山桃花应己含苞，待到来年春深，我便接你来看。”写完又觉得不够，往花瓣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还翘着。
赵连长看不见，却好像猜到了什么：“你添了啥？”
“没啥，”小翠把信纸晾在石头上，“说你托我给她问好。”
信寄出去的第三天，从前线传来消息：赵连长所在的连队要去支援黑风口，天亮就出发。小翠连夜给连长的伤口换药，看见他把那支缴获的钢笔别在胸口，烟盒则揣在内衣口袋里，隔着布都能摸到轮廓。
“能再帮我写封信不？”赵连长摸出块新的桑皮纸，“就写...就写我一切安好，让她放心。”
这次赵连长说得很短，几乎是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小翠却写了满满两页，说他帮炊事班劈柴，说他教小战士认字，说他听见野鸽子叫就说“这是秀儿捎信来了”。写到最后，她往信纸里夹了片新鲜的野菊花瓣，还在信封上贴了片干荷叶——能防潮。
“写这么多？”赵连长摸着信纸的厚度，笑了。
“怕你漏了啥。”小翠把信封好，用火漆封了口——火漆是用松香和朱砂调的，还是瑛姑留下的。
送赵连长出发时，天刚蒙蒙亮。他背着步枪，拄着根木杖，脚步却很稳。路过山坡时，他突然停下，朝着家乡的方向站了很久。
“秀儿要是收到信，会笑不？”
“肯定会，”小翠捡起片落在他肩头的菊瓣，“她会说，你写的字没她好看。”
赵连长笑出声，转身跟着队伍走了。木杖敲击冻土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数着归乡的日子。
半个月后，秀儿的回信到了。信封上贴着片桃花瓣，墨迹里掺着淡淡的香气。小翠念给赵连长听，听他说“钢笔早备好了，就等你回来教我写字”，听他说“后山的桃花苗我浇了水，等你回来就能开花”，听到最后，秀儿写道：“信纸上的野菊香真好闻，像你在我身边。”
赵连长的手一首抖，摸到信封里掉出的东西时突然停住——是片干枯的桃花瓣，和他寄去的那片正好凑成一对。
“丫头，再帮我写封回信。”他把两片花瓣合在一起，紧紧攥在手里，“告诉她，我梦见和她在桃树下摘花，她的辫子上还别着我给的野菊...”
小翠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信纸。这次她往墨水里掺了点蜂蜜，让字迹干后带着点甜。写到“梦见摘花”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往信里夹了片自己种的紫茉莉花瓣，蓝紫色的，像极了夜空的颜色。
她不知道赵连长能不能重见光明，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但她觉得，这些带着花瓣的信，这些藏在字里行间的牵挂，总能跨过炮火，跨过山水，把活着的希望带给远方的人。
就像此刻，阳光照在赵连长脸上，他虽然看不见信纸上的字迹，看不见角落里的小花，嘴角却带着笑，仿佛己经看见来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和野菊，正开得热热闹闹。而他和秀儿，正走在花丛里，手里牵着的，是用笔墨和花瓣编织的，沉甸甸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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