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松林：冻僵的情报与野菊的约定》
后半夜的雪下得愈发紧了，鹅毛似的雪片卷着北风，把林子裹得密不透风。小翠揣着个粗布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松林深处钻，鞋底的冰碴子磨得脚踝生疼。布包里是块烤得半焦的红薯，还有卷干净的绷带——这是钱大姐塞给她的，说山里的雪能冻死人，得备着点热乎东西。
昨夜的枪声还在耳边炸响。子时刚过，负责侦察日军动向的小赵就从山外踉跄着跑回来，棉裤腿被血浸透了，怀里死死揣着个油纸包。“日军...日军要抄后路...”他话没说完就栽倒在地，张院长刚给他包扎好伤口，他又挣扎着往松林爬，“情报...还有半张...藏在老地方...”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了狗吠声，小赵咬着牙钻进林子，身后跟着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我去找他。”小翠抓起药箱就往外冲。钱大姐想拦，却被张院长按住了：“让她去，这林子她熟。”说着把怀里的暖水袋塞给她，“焐着点，别冻僵了。”
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小翠记得这松林，小时候跟爹来采蘑菇，爹总说松针铺的地方最暖，就算下大雪，树根下也能找到没冻透的野蒜。可此刻的松树却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枝桠上压着厚厚的雪，时不时“咔嚓”一声掉下来，吓得她心首跳。
她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刚划亮就被风吹灭了。借着雪光往前看，白茫茫一片里，只有松针的墨绿色在晃动。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只渗着血的草鞋。鞋帮上绣着朵野菊——那是小赵的记号，他说过他妹子最会绣这个。
小翠的心揪紧了，顺着草鞋往前找。雪地上果然有串血迹，暗红的点在白雪里格外扎眼，像撒了把碎玛瑙。有的血点己经冻成了冰碴，有的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没留下多久。她想起张院长的话：“失血加上严寒，人撑不过一个时辰。”
风更紧了，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钻。小翠把棉袄领子竖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赶。越是着急，脚下越是打滑，好几次差点摔进雪沟里。药箱撞在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里面的绷带和草药早就冻成了硬块。
“小赵！”她扯着嗓子喊，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林子里只有风声，呜呜的像在哭。她想起小赵刚到队伍时的样子，十七岁的年纪，脸还带着稚气，总爱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说等打跑了鬼子，就回家娶媳妇，让妹子给她绣双最好看的布鞋。
血迹突然断了。在一片开阔的雪地中央，只有几串凌乱的脚印，像有人在这里挣扎过。小翠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被狼叼走了？这林子里常有野狼出没，去年冬天，山下王大爷家的羊就被叼走了两只。
她握紧药箱里的匕首，西处张望。松枝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帽檐上，化成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冻得她一哆嗦。就在这时，眼角瞥见老松树下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被雪半埋着。
“小赵！”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扒开积雪。果然是小赵，他蜷在树根处，军帽掉在一边，头发上结着冰碴，脸色青得像块冻透的铁板。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刚碰到他的嘴唇，就被冻得缩了回来——那嘴唇硬邦邦的，一点热气都没有。
“不能睡！”小翠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想起瑛姑说过，冻僵的人最怕睡过去，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她赶紧解开自己的棉袄扣子，把小赵的上半身揽进怀里，用棉袄裹住他。隔着两层单衣，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像抱着块冰砖，冻得她骨头缝都疼。
“醒醒啊！”她把暖水袋塞进他怀里，用手搓着他冻得发紫的耳朵，“你不是说要回家娶媳妇吗？你妹子还等着给你绣布鞋呢！”
小赵的睫毛颤了颤，嘴里溢出几句含糊的胡话，像是在喊“爹”。小翠赶紧从布包里掏出那块红薯，用牙咬碎了，一点点往他嘴里送。红薯早就凉透了，带着股焦糊味，可她还是耐心地喂着，希望这点食物能让他有点力气。
雪还在下，落在她的背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她感觉自己的体温正一点点被小赵吸走，手脚开始发麻，眼皮也越来越沉。“不能睡。”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头，疼得清醒了些。她开始给小赵搓手，他的手指硬得像树枝，她只能用手心搓热一只，再换另一只，搓得掌心通红，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冷...”小赵突然哼了一声，身子往她怀里缩了缩。小翠把棉袄裹得更紧了，腾出一只手去搓他的腿。他的棉裤被血浸透了，冻成了硬壳，她费了好大劲才把裤腿卷起来，露出伤口——子弹擦过小腿，虽然不深，可血冻在伤口上，结成了暗红的冰。
她从药箱里拿出烈酒，倒在手心搓热了，往他伤口上焐。烈酒遇到冻僵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响声，小赵疼得哼了一声，眼睛睁开条缝，又很快闭上了。“忍着点，”小翠轻声说，“把寒气逼出来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雪小了些，风也不那么刺骨了。小翠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她低头一看，小赵的嘴唇居然有了点血色，呼吸也粗重了些。
“水...”他哑着嗓子说。
小翠赶紧解下水壶，发现壶嘴早就冻住了。她把水壶揣进怀里，用体温一点点焐化里面的冰，等水稍微有点温度了，才小心地往他嘴里喂。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在雪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情报...”小赵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手指还有点僵，抓得却很紧，“松...松树洞里...”
小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老松树的树干上果然有个洞，被松针和积雪盖着。她腾出一只手扒开松针，里面是个油纸包，摸上去硬硬的，应该就是剩下的情报。
“找到了。”她把油纸包塞进怀里，对着小赵笑了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脸冻得发麻，连笑都觉得费劲。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钱大姐的呼喊：“小翠！找到没有？”
“在这儿！”小翠赶紧回应。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赵，他的眼睛己经能睁开了，虽然还没力气说话，但眼神清亮了许多。
钱大姐和几个队员踩着雪跑过来，看到他们俩，都松了口气。“可算找着了，”钱大姐搓着冻红的手，“张院长说再找不到，就带队伍来搜山了。”
队员们小心地把小赵抬到简易的担架上，往林子外走。小翠跟在后面，感觉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怀里的油纸包硌着胸口，暖暖的，像揣着团火。
雪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小翠抬头望去，远处的山顶被雪覆盖着，像戴着白帽子，近处的松树枝桠上挂着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摸了摸怀里的野菊绣样，那是上次给小赵换药时，他偷偷塞给她的，说等打完仗，让妹子给她绣件新棉袄。她笑了笑，加快脚步跟上队伍。
林子里的雪地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串通向外面的世界，一串印着生命的温度。风穿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这个雪夜里，用体温焐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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