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将程暖从浅眠中拽醒。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里,她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清醒的意识像团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身侧的床铺是空的,陆远大概又在书房待了通宵——车祸后他总这样,明明说了要一起面对新生活,却总在细节里藏着化不开的疏离。
她坐起身时,双腿自发地屈伸了两下,肌肉记忆带着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具身体好像比“程暖”该有的样子更矫健,就像此刻,胸腔里的心跳平稳得不像刚睡醒,反倒像蓄势待发的引擎。
套上运动服走出卧室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鞋柜最底层摆着双崭新的跑鞋,是陆远上周买回来的,说“总待在家里对身体不好”。程暖盯着那双鞋看了三秒,突然想起重生那天,她在医院走廊撞见陆远,他穿着黑色运动装,额角还沾着晨跑的汗,看见她时眼里的震惊像被打碎的玻璃。
那时她以为是巧合,现在才后知后觉——他们被植入的“仇恨记忆”里,根本不该有这样同步的习惯。
推开单元门,晨露的寒气扑面而来。小区花园里的香樟树还浸在雾里,叶片上的水珠坠在枝头,像没睡醒的星子。程暖迈开步子时,呼吸下意识地调整成均匀的节奏,脚尖落地时膝盖微屈,手臂摆动的幅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跑到第三圈经过凉亭时,她的余光瞥见长椅角落有团深色的影子。那影子在雾气里模糊不清,像块被人遗忘的旧布,可当她的脚步靠近时,那团影子突然动了动,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程暖的脊背瞬间绷紧。不是错觉。
过去三天,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总在晨跑时准时出现。有时是街角报刊亭后闪过的衣角,有时是灌木丛里被踩断的枝桠,每次她刻意回头,却只能看见空荡的路。就像现在,当她猛地转身望向凉亭,长椅上只剩几片被风吹落的樟树叶,露水在椅面上洇出浅淡的湿痕,仿佛刚才的影子只是雾做的幻觉。
“别自己吓自己。”她对着空荡的晨雾低声说,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得很快。可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实验室白色的走廊,消毒水味里混着的硝烟,还有教官冰冷的声音:“412号,记住你的本能,任何视线停留超过0.5秒的目标,都是威胁。”
她不是普通上班族。这个认知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程暖”的身份里。
加速跑过小区东门时,保安亭的大爷探出头朝她笑:“程小姐今天也早啊?”大爷手里端着搪瓷杯,水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昨天有个穿黑夹克的问你住哪栋,我没告诉他。”
程暖的脚步顿住了。“黑夹克?”
“嗯,看着挺年轻,”大爷咂了口热茶,“眼神有点凶,不像咱们小区的。”
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程暖转身往回跑时,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她开始刻意留意沿途的反光面——停在路边的轿车车窗,单元楼的玻璃门,甚至是积水里的倒影。第七次经过超市落地窗时,她终于在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那个身影。
距离大概五十米,穿着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正跟着她的节奏慢跑。当她的目光透过玻璃与他对上时,那人突然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猫。
程暖的呼吸乱了。不是因为累,是因为那人转身时,帽檐下露出的侧脸轮廓,像极了实验室里负责给她注射记忆抑制剂的研究员。
她没有追上去。双腿带着身体继续往前跑,大脑却在飞速计算——从小区到最近的监控盲区有三百米,对方选择在晨雾最重的五点半跟踪,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他的步频与她惊人地一致,这绝不是普通跟踪者能做到的。
跑到楼下时,陆远正站在单元门口等她。他穿着灰色冲锋衣,手里拿着条毛巾,看见她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跑了很久。”
程暖接过毛巾擦汗的手顿了顿。他的袖口沾着新鲜的泥土,裤脚还沾着草屑,显然刚才也在附近。“你也晨跑了?”
“嗯,绕着小区外围跑了两圈。”他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根,“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程暖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曾在实验室里看过她无数次,那时他穿着白大褂,眼神冷静得像块冰。可现在,里面映着晨雾,映着她的影子,甚至还藏着点她看不懂的担忧。她突然想起昨晚他在她额头印下的吻,那句“一起面对新生活”说得那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她心里。
“有人跟踪我。”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中平静。
陆远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毛巾,指节泛白。“什么样的人?”
“穿连帽衫,大概一米八,”程暖努力回忆着玻璃倒影里的细节,“跑步姿势很标准,像受过训练。”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转身往小区外走。“我去调监控。”
“别去。”程暖拉住他的手腕,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对方知道哪里有监控盲区,调了也没用。”
陆远低头看她抓着自己的手,喉结动了动。“暖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两人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程暖松开手,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瓷砖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我想起……实验室的人,跑步都很标准。”
陆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别过头看向雾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得像叹息:“我也想起一些。比如,我们以前每天早上,都会一起在训练场上跑五公里。”
程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训练场上的塑胶跑道,清晨的哨声,还有陆远跑到她身边时,故意用胳膊肘碰她的肩膀,说“412号,再快点,要被淘汰了”。那些被“仇恨记忆”覆盖的画面,原来一首藏在骨头缝里。
“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她轻声问,像是在问陆远,又像是在问自己。
“因为我们在恢复记忆。”陆远的声音很沉,“他们怕我们想起真相。”
回到家时,程暖把自己关进浴室。冷水泼在脸上时,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醒。她想起昨天晨跑时,经过巷口那家老面馆,闻到葱花酱油味时突然反胃——实验室的营养师说过,她对酱油里的某种添加剂过敏,这是“412号”的生理特征,不是“程暖”的。
还有上周,她替陆远收拾书房,看见他在笔记本上画的地图,标注的路线与她晨跑的路线完美重合,只是方向相反。那时她以为是巧合,现在才明白,他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
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时,陆远正站在厨房煎蛋。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锅里的油滋滋作响,香气混着晨雾漫了满室。这画面太像普通情侣的早晨,让程暖恍惚了几秒。
“尝尝看。”他把盘子放在她面前,煎蛋的边缘焦得恰到好处,上面撒的黑胡椒粒不多不少,正是她以前喜欢的样子。
程暖拿起叉子的手顿了顿。“你也想起这个了?”
陆远坐在她对面,没说话,只是往她杯子里倒了半杯牛奶。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暖暖,我们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试着重温以前的记忆。”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与晨跑的步频一致,“从每天一起晨跑开始,也许……也许能想起更多真相。”
程暖看着盘子里的煎蛋,突然想起实验室的早餐——永远是无味的营养膏,像牙膏一样挤在金属托盘里。那时她总偷偷藏着陆远给的糖,说等离开了,一定要每天早上吃煎蛋,要撒很多很多黑胡椒。
“好。”她叉起一块蛋送进嘴里,焦脆的边缘混着蛋液的滑嫩,熟悉的味道让眼眶发热。
下午去公司时,程暖特意绕了条远路。经过那家老面馆时,她停在门口看了很久,老板娘探出头朝她笑:“姑娘要吃面吗?今天新熬的骨汤。”
“不了,”程暖摇摇头,“想问一下,最近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连帽衫的男人在这附近转悠?”
老板娘的笑容淡了些:“有啊,昨天还来问过,说在找一个叫‘412’的人。”
程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还说什么了?”
“说要是见到这个人,就让她小心点,”老板娘压低了声音,“说有人要‘回收’她。”
“回收”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程暖的心里。她谢过老板娘转身离开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陆远发来的消息:“晚上别自己回来,我去接你。”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布满灰尘的 围墙上。程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突然加快了脚步。她要回去告诉陆远,那个跟踪者不是来杀她的,是来提醒她的。
也许在实验室里,除了他们,还有第三个人在反抗。
晚上陆远来接她时,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运动手环。“给你的,”他把环扣在她手腕上,“可以测心率和定位,明天开始,我们戴着这个一起晨跑。”
手环的表带是程暖喜欢的蓝色,扣上的瞬间,她听见陆远的手环发出轻微的“嘀”声,像是在回应。
“这是……”
“以前训练时用的定位器改造的,”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手腕上的环,“可以互相感应位置,只要在五百米内,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安全。”
程暖看着手环上跳动的绿灯,突然笑了。原来那些被遗忘的时光,从来都没真正离开过。它们藏在晨跑的步频里,藏在煎蛋的黑胡椒里,藏在这对小小的手环里,等着他们一点点找回来。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两人准时出现在小区花园。晨雾比昨天更浓,陆远的手环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像颗引路的星。
“准备好了吗?”他问。
程暖点点头,看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训练场上,他也是这样问她。那时的晨雾也很重,他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湿,却笑得像个偷糖的孩子。
“跑吧。”她说。
两人并肩跑出去的瞬间,手环同时发出了清脆的“嘀”声。脚步踏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发出整齐的声响,像在敲打着某种沉睡的记忆。
经过凉亭时,程暖下意识地往长椅看了一眼。那里空空的,只有晨露在椅面上闪闪发光。
她知道,跟踪者可能还在,实验室的阴影也没散去。但此刻,握着她手腕的手环很暖,身边的人呼吸很稳,前方的路在晨雾里慢慢展开,像一条通往真相的隧道。
也许他们永远回不到真正的“以前”,但至少现在,他们可以一起跑下去。
迎着晨雾,迎着朝阳,迎着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还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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