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沉沉压在北京城永定门的鸱吻上。戌时三刻，一队骡车吱呀呀碾过青石板，车辕上"丁戌号仓"的灯笼在风里晃出惨白的光。
守门兵卒刚要拦查，领头汉子己甩出块铜牌——正是柳絮儿在海上见过的那种。
"户部加急漕粮。"汉子嗓音沙哑，露出袖口荆棘纹，"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脑袋。"
灯笼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柳絮儿贴着城墙根静立。她身着夜行衣，金勺令缠在腕间，冰凉如蛇。身后顾清源突然拽她衣袖，指向骡车尾部——
最后三辆车的车辙印明显更深，麻布遮盖的货堆轮廓方正得不似米袋。
"来了。"柳絮儿唇语道。
就在车队即将全部入城的刹那，永定门西侧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走水啦！丁戌仓走水啦！"
冲天火光撕破夜幕，骡车队顿时大乱。领头汉子骂了句脏话，竟不管起火仓库，反而催促车队加速进城。柳絮儿与顾清源对视一眼，分头行动——他追骡车，她奔火场。
丁戌仓外，火势己成狂龙。
救火的兵丁乱作一团，柳絮儿趁乱翻上围墙。热浪扑面而来，她眯眼看到骇人一幕：
起火的是最东侧廒房，但西面三座仓廒前，几十个粮库杂役整齐跪成圆圈，对大火叩拜如仪。他们每人怀里抱着个空米斗，斗底隐约泛着绿光。
"都让开！顺天府来了！"
马蹄声疾，柳絮儿急隐身形。只见十余名衙役簇拥着个穿鸂鶒补子的官员赶到，那官员刚下马就厉喝："为何不救火？"
跪拜者无人应答。
官员暴怒，亲自去拽最近一人。那杂役被扳过肩膀的瞬间，七窍突然涌出黑虫！
"痋虫入脑……"柳絮儿胃部抽搐。这些人的神志早被吞噬，现在不过是空壳。她摸出随身带的忘忧椒粉末撒在帕上，系住口鼻，纵身跃入火场边缘。
东廒房己烧得梁柱倾颓，但墙角铁柜竟完好无损。柜门大开，里面堆满账册，最上一本摊开的页面墨迹尚新：
【三月初九，收南边红货十二箱，转送西郊慈恩寺。住持慧明亲收。】
账页突然无风自燃！柳絮儿急退数步，却见整柜账册同时窜起幽绿火苗——不是凡火，是痋术催生的阴燃！
"大人小心！"
身后传来破空声，柳絮儿旋身闪避，一柄柳叶刀擦着她耳际钉入柜门。掷刀的是个黑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腰间挂着块"北镇抚司"的铜牌。
"锦衣卫？"柳絮儿金勺令横在胸前。
少年却不答话，反手又掷出三枚铁蒺藜，角度刁钻如毒蛇吐信。柳絮儿勺面急转，"叮叮叮"三声脆响，暗器尽数弹飞。
"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她冷声道。
少年突然咧嘴一笑，袖中甩出条绳索缠住房梁，借力荡到她身侧："长公主命我接应大人。"
他压低声音，"骡车往棋盘街去了，顾太医己跟上。这火是灭给外人看的，锦衣卫早备好沙土车在隔壁巷子。"
仿佛印证他的话，外墙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数十名锦衣卫推着蒙皮沙车冲入院落。沙土倾覆处，火焰诡异地熄灭，像被无形大手掐灭。
柳絮儿眯起眼："那些跪拜的人呢？"
"活不成了。"少年引她绕到西廒房后，"大人请看。"
月光下，三十具尸体保持跪姿，天灵盖皆被掀开，脑髓不翼而飞。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根细竹管，管内残留着黑红色结晶。
"忘忧蕈的精华。"少年用刀尖挑起一点，"混着痋卵，吃下去就会变成活傀儡。今日他们故意引火，就是要销毁证据。"
远处传来梆子声，少年突然变色："仵作来了！大人快走，明日午时，长公主在报国寺等您！"
他塞来块温热的玉牌，转身消失在阴影中。柳絮儿低头看，玉牌上刻着缠枝牡丹，花心处嵌着粒小小的红宝石——正是苏家钱庄最高等级的信物。
五更天，柳絮儿在城南陋巷找到顾清源。
他伪装成游方郎中，正在给个发热的孩子把脉。见柳絮儿靠近，银针在患儿合谷穴轻捻三下，孩子立刻昏睡过去。
"骡车进了肃宁伯府后巷。"顾清源假意写药方，实则笔走龙蛇绘出路线图，"我买通更夫看了货，所谓红货是装在陶俑里的，每个俑肚子上都刻着这个。"
药方角落画着个三足蟾蜍，背上趴着蝎子。
"五毒献寿……"柳絮儿冷笑，"看来咱们的肃宁伯嫌命太长。"
顾清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染上点点猩红。柳絮儿这才发现他左手腕有道细如发丝的黑线，正缓慢向肘部蔓延。
"什么时候的事？"她一把扣住他脉门。
"追车时被个老婆婆撞了下。"顾清源苦笑，"那老太太掌心藏着针。"
柳絮儿扯开他衣领，锁骨下方己浮现出荆棘纹样的红痕——与海上杀手尸体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痋术标记。"她声音发紧，"他们在你身上种了追踪蛊。"
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十几个挑夫打扮的汉子正挨家拍门。为首者手里捧着个罗盘，指针首指顾清源方向！
"分开走。"顾清源猛地推开她，往相反方向疾奔，"记住午时之约！"
柳絮儿刚要追，怀中血珠突然发烫。阿珠的声音仿佛穿越千里在耳边响起："姐姐看地上！"
青石板缝隙里，数条黑线正朝顾清源逃的方向游去——是痋虫群！她金勺令往墙头一勾，翻身上房，却见更骇人的景象：
整条巷子的屋顶上，密密麻麻站着上百只黑猫，绿眼睛齐刷刷盯着顾清源消失的方向。
为首的老猫咧开嘴，发出的却是人声：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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