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饭点刚过，店里难得的清闲下来。
我正拿着抹布用力擦拭被油渍浸润得发亮的柜台，阿旺在收拾碗筷，石头则在门口清理食客留下的垃圾。
忽然，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绸缎长衫、身形微胖、面团脸、小眼睛精光西射的中年男人踱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同样体面、像是伙计或跟班的人。
男人手里摇着一把洒金的折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挑剔地扫视着我这间狭小却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小店。
那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在估价一件货物。
阿旺机灵，立刻迎上去：“这位爷，您用点什么？红烧肉和小笼包都还有，要不要尝尝？”
男人没理阿旺，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小眼睛眯了眯，脸上堆起一个看似和气、实则透着精明的笑容：“这位，想必就是柳老板娘？久仰大名啊！鄙人姓钱，钱西海，在京城做点小买卖。您这‘翻篇楼’，最近可是风头无两啊！”
钱西海？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我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最近听来的八卦。
西市最大的粮油铺子“聚丰号”的东家？好像就叫钱西海，出了名的精明算计，人称“钱串子”。
“钱老板，幸会。”我放下抹布，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笑容，不卑不亢，“小店刚开张，混口饭吃，当不得什么大名。您这是…来照顾生意？”
“哈哈，照顾生意，自然是要照顾的！”钱西海打着哈哈，踱到一张空桌旁，也不坐，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不过嘛，在照顾生意之前，钱某倒是有笔更大的生意，想跟柳老板娘谈谈。”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精光更盛：“您看您这小店，位置嘛，马马虎虎，地方也忒小了点。这天天排长队的，客人等得辛苦，您也忙得够呛，还耽误赚更多的银子不是？
钱某在正街上有两处铺面，位置、大小都比您这儿强十倍！只要柳老板娘您点个头，把那红烧肉和小笼包的方子转给我，那两处铺面，我钱西海，分文不取，白送！
您带着方子过去，首接就能开更大的店！赚更多的钱！咱们这叫…强强联合，互利共赢！您看如何？”
图穷匕见！
我心底冷笑一声。好一个“白送”！
这不就是想空手套白狼，用他所谓的“好铺面”换我安身立命的独家配方吗？
配方给了他，我这“翻篇楼”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他钱西海拿着方子，靠着好地段和雄厚资本，转眼就能把我挤垮！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钱老板这提议……”我拖长了调子，拿起柜台上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听起来，好像是我占了大便宜？”
钱西海脸上的笑容更盛，以为我心动了：“那是自然！柳老板娘是明白人！您那方子，放您这小店里，明珠蒙尘啊！交给我钱某，保管让它发扬光大，名动京城！到时候，您坐收红利，岂不美哉？”
“美哉？”我放下茶杯，抬眼首视他那双充满算计的小眼睛，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来，“钱老板，您这算盘打得，我在西市都听见响儿了。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我柳絮儿不做。配方是我的命根子，给多少钱都不卖。至于您那两处‘好铺面’……”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我这虽然狭小、却凝聚了我全部心血的小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还真看不上。我这‘翻篇楼’地方是小，可它是我柳絮儿一勺一铲、自己挣出来的。踏实！您那铺面再大再好，沾着别人的算计味儿，我嫌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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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小眼睛里精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被冒犯的愠怒。
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开在巷子口、看起来毫无背景的小饭馆老板娘，竟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他，还夹枪带棒地把他那点算计戳了个透心凉。
“你……”他指着我的手指微微发抖，脸色由红转青，“柳絮儿！你别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西市地界儿上，得罪了我钱西海，你这小破店还想开下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我还没开口，旁边收拾碗筷的阿旺先忍不住了。小伙子年轻气盛，把抹布往桌上一摔，梗着脖子就嚷：“嘿！怎么说话呢！我们老板娘凭本事吃饭，碍着你什么了？还威胁人？当我们怕你啊！”
石头也拎着扫把站到了阿旺旁边，虽然没说话，但眼神警惕地瞪着钱西海和他身后那两个跟班。
钱西海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身后一个三角眼的跟班上前一步，指着阿旺喝道：“小兔崽子！怎么跟我们东家说话的？活腻歪了？”
眼看气氛就要剑拔弩张。
“阿旺，石头！”我扬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个小子虽然愤愤不平，但还是听话地退后了一步，只是眼神依旧不善地盯着对方。
我绕过柜台，走到钱西海面前几步远停下。脸上那点客套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属于市井小民的泼辣和毫不掩饰的锋芒。
“钱老板，”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小刀子一样刮过去，“买卖不成仁义在。您是大老板，有身份有地位，犯不上跟我这小门小户的妇人一般见识。您那铺面金贵，您留着发大财。我这‘翻篇楼’地方是小，破是破了点，可它干干净净，挣的每一文钱都透着汗味儿，踏实！您要吃饭，我欢迎，红烧肉小笼包管够。您要是想找茬……”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和他那两个跃跃欲试的跟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有意无意地扶了扶放在柜台边、平时用来捣蒜的大号石臼杵：
“我柳絮儿在灶台前颠勺炒菜，胳膊劲儿可不小。剁骨头剁惯了，手底下也没个轻重。您和您这几位兄弟，细皮嫩肉的，磕着碰着，可就不好看了。到时候传出去，说钱大老板带人来砸我一个小寡妇的店，这名声……怕是比您那两间铺面还值钱吧？”
钱西海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看那根粗壮的石臼杵，再看看我身后那两个虎视眈眈、明显不好惹的半大小子。
他大概在权衡，为了一个配方，值不值得在这里撕破脸动手。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真闹大了，舆论未必站在他这边。
“好！好！柳絮儿！算你狠！”钱西海胸膛剧烈起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阴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咱们走着瞧！你这‘翻篇楼’，我看你能‘翻’到几时！走！”
他狠狠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同样面色不善的跟班，怒气冲冲地转身，几乎是撞开门帘，消失在了巷子里。
“呸！什么东西！”阿旺对着门口啐了一口。
“老板娘，咱不怕他！他敢来，我和阿旺跟他拼了！”石头也挥了挥拳头。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看着钱西海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钱串子”在西市盘踞多年，势力不小，今天被我这么硬顶回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明的不行，暗地里使绊子的手段怕是不会少。
看来，这安稳日子，又要起波澜了。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柳絮儿在灶火油烟里炼出来的，可不止是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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