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湖心亭时，知画瞥见亭内挂着一幅《烟雨归舟图》，忍不住驻足细赏。
永琪恰好路过，见她看得入神，便轻声道：“这画的笔触柔中带劲，把江南的雨意藏得极妙，倒有几分像你先前给老佛爷呈的那幅《荷风图》。”
知画回头，眼中带着几分意外，随即笑了：“阿哥竟还记得臣女的拙作。其实这幅《烟雨归舟图》，是前朝画家沈周的真迹，臣女幼时便在画册上见过，今日得见真容，才算圆了心愿。”
“原来如此。”永琪颔首，没有多言，转身便去了乾隆身边，他懂知画的喜好，却也守着分寸，不愿让旁人误会。
而知画仍立于原地，目光微凝，似乎在期待些什么，又或许在等待些什么。
终于临近用膳时间，当画舫靠岸时。江南的雨却带着三分缠绵，雨珠坠入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一群侍卫捧着明黄色华盖伞，稳稳将乾隆护送至用膳的暖阁。
随后，一名侍卫攥着三把油纸伞快步走到五阿哥面前，躬身禀道：“五阿哥，福大人，方大人，雨下得急，其余伞都先送去老佛爷与皇后娘娘那边了，眼下只剩这三把。”
尔康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笑着提议：“那也无妨。萧剑与晴儿共一把，我同紫薇共一把，永琪，你便和知画共撑一把吧。”
永琪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摆，目光穿过斜织的雨丝，落在不远处的知画身上，她鬓边碎发沾了些雨星，几缕贴在颊边，却依旧垂着眼帘，脊背挺得笔首，半点不失世家女子的得体。
他沉默片刻，才轻“嗯”一声，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伞，缓缓将伞柄朝她递去，声音压得平稳：“地上滑，小心脚下。”
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嗒嗒”声。
知画抬眸时，恰好看见伞沿将她完全拢在一片干爽里，她指尖轻轻搭在伞柄另一侧，指腹不经意擦过伞柄的木纹，又飞快收回，轻声道：
“方才在亭里看沈周的画，五阿哥说像臣女的《荷风图》，其实臣女当年画荷，便是仿了沈周的‘淡墨勾染’，今日得见真迹，又蒙阿哥记得，倒是双倍的幸事了。”
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永琪目视着前方，脚步稳缓，只淡淡应道：“你的画本就有灵气，记着不奇怪。”
话落时，恰好瞥见前方萧剑将晴儿护在伞下，晴儿正指着路边的雨荷笑，尔康与紫薇也挨得近，低声说着什么，他下意识地将伞又往知画那边偏了偏，自己的肩头却沾了些雨痕。
知画瞧在眼里，嘴角弯了弯，声音又轻了些：“五阿哥伞歪了。”
“无妨。”永琪脚步没停，眼看就到了用膳的暖阁门口，他先一步收了伞，递给迎上来的侍从，转头对知画道：“快进去吧，免得着凉。”
知画点头应着，迈进暖阁时，回头望了眼廊下的雨帘，见永琪正等着后面的尔康与方严，身影立在雨雾里，端正又疏离。
她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却还是轻轻拢了拢衣袖，跟着宫女往乾隆所在的主位走去。
方才伞下那半刻的雨意，倒像是江南的烟，缠了片刻，便散了，却又在心底留了点浅浅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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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色的露米”推荐阅读《燕衔新枝入尔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暖阁里饭菜的香气漫过来，刚进门的几人身上的雨气顿时散了大半。
乾隆己坐在主位上，见众人进来，放下茶盏笑道：“倒赶得巧，刚温好的绍兴酒，就等着你们了。”
尔康、萧剑几人上前见礼，知画跟着屈膝问安，起身时悄悄拢了拢鬓边，方才伞下沾的雨星己干，只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
她抬眼时，恰好见永琪走到侧边的席位坐下，指尖正拂过袖口残留的一点湿痕，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紫薇挨着晴儿坐，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看永琪把伞往知画那边偏，自己肩头都湿了，倒细心。”
晴儿抿了口热茶，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两人，低声回：“他素来顾全旁人，只是……”
话没说完，就见宫女端着一盘荷香酥上来，晴儿便转了话头，“这酥点倒像你上次在家时做的，你尝尝？”
这时乾隆指了指那盘荷香酥，看向知画：“前儿老佛爷还跟朕说，你给她画的《荷风图》里，那荷瓣勾得活泛，今日见这酥点，倒想起你的画了。听说你画荷是学了沈周的笔法？”
知画连忙起身，垂首回道：“回皇上，沈周先生的‘淡墨托色’最显荷的清雅，臣女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能得老佛爷和皇上夸赞，己是僭越了。”
永琪坐在一旁，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方才在亭里她只说仿了“淡墨勾染”，此刻细说笔法，条理分明，眼底还藏着对画的真心喜欢，倒比平日里端着的模样鲜活些。
他没插话，只拿起公筷夹了块酥点，放在自己碟中，却没动，像是在等什么。
乾隆听得点头，又道：“懂画的人少，你能悟到这层，己是难得。永琪，你方才也见了沈周的真迹，觉得知画的画比之如何？”
永琪放下公筷，欠了欠身：“回皇阿玛，沈周的画胜在苍劲，知画的荷却多了几分灵秀，是学其骨、融己意，倒不算一味模仿。”
话说得平实，却句句落在点子上，知画闻言，悄悄抬眼望他，正好撞进他温和却无波的目光里，连忙又低下头，指尖轻轻掐了掐帕子。
尔康见气氛正好，笑着端起酒杯：“皇阿玛，这江南的酒配江南的景，还有知画姑娘这般懂画的人，倒是一桩美事，儿臣敬您一杯！”众人跟着举杯，暖阁里的笑声渐渐热闹起来。
知画端着酒杯，浅酌了一口，酒液温软，顺着喉咙滑下去，竟让她想起方才伞下的雨声。
“嗒嗒”地打在伞面上，永琪的声音压得平稳，说“地上滑，小心脚下”，还有他肩头沾的雨痕，像落在宣纸上的淡墨，浅浅一点，却记在了心里。
她放下酒杯时，瞥见永琪正给身边的福大人递了双新筷，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端正。
这时宫女又端上一道清蒸鲈鱼，永琪伸手去够公勺，无意间抬眼，正好与知画的目光对上，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专心给乾隆盛了鱼，再没看过来。
知画收回目光，夹了一筷鱼送进嘴里，鱼肉鲜嫩，却没尝出什么滋味。她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杯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嘴角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
方才暖阁门口那一眼，伞下那半刻的安稳，还有此刻他不经意的颔首，倒像是江南的雨，看似淡，却悄悄润了心底的土，让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慢慢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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