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伦几乎是提着朝服下摆往宫道上赶。
他走得急,朝珠在胸前磕碰出细碎的响,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尔泰在西北那两年,他又何尝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收到军报,看到“尔泰重伤”“率小队奇袭成功”的字眼,手心都是冷汗。
那孩子在战场上拼得那般狠,原是心里憋着股劲,如今回来了,却要为一桩没谱的婚事赌上性命,怎能不让他心惊?
转过承天门,远远就听见太和殿广场传来数板子的声音。
福伦脚步猛地顿住,那“啪、啪”的板子声像淬了冰的板子,一下下抽在他心口。
他抬头望去,太和殿广场的金砖上,尔泰脊背弓着,朝服被打得绽开褶皱,每挨一下,身子便猛地一颤,却始终没哼一声。
乾隆负手立在丹陛上,脸色沉得像要落雨。
萧剑立在远处,青衫映着月光,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尔泰身上,藏着几分复杂。
令妃攥着帕子的手都泛了白,声音带着哭腔:“皇上,尔泰刚从西北回来,身上还有旧伤呢……他就是一时糊涂,您饶了他这遭吧?”
“糊涂?”乾隆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的人,“他在朕面前拿性命赌婚事,这叫糊涂?这叫胆大包天!”
又一板落下,尔泰肩头剧烈一抖,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
他却忽然抬起头,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却字字清楚:“臣……不悔。”
“你还嘴硬!”乾隆眼中怒火更盛,“朕再说一遍,方慈是璃玥格格,她的婚事,岂容你这般胡闹?!”
“皇上!”福伦再也忍不住,几步冲到丹陛下跪下,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求皇上开恩!犬子冲撞圣驾,是臣教管不严,要罚就罚臣吧!他在西北九死一生,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阿玛!”尔泰急声打断,血沫子从嘴角溢出来,“儿子的事,儿子自己担!”
令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又劝道:“皇上,您瞧尔泰这性子,是随了他那份执拗。可他对璃玥格格的心意,也是真的呀。想当初在杭州,他就一路护着格格,自己挨了多少打都没吭声……”
乾隆没接话,只是盯着尔泰。
晨光越发明亮,照在尔泰渗血的朝服后背,那片深色像极了西北战场上的血渍。
他忽然想起兆惠的奏折里写过,尔泰在阵前中了流矢,硬是咬着牙指挥完战局才昏过去,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粮草到了吗”。
这孩子,狠起来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啪!”最后一板落下,执刑的太监停了手,垂首立在一旁。
尔泰趴在地上,后背早己湿透,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他却挣扎着要坐起来,声音虽弱,却透着股不肯折的劲:“皇上……臣还是那句话,求您成全。”
乾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缓和了些:“福伦,扶他起来。”
福伦如蒙大赦,忙爬过去扶尔泰。
触手处,儿子的后背烫得惊人,他心口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尔泰被半扶着站起,身子晃了晃,却依旧挺首了腰,望着乾隆:“皇上……”
“你以为朕打你,是气你求娶格格?”乾隆缓缓道,“朕是气你拿自己的命当筹码。你是福家的儿子,是大清的将军,你的命,不止属于你自己。”
他顿了顿,“至于婚事……”
尔泰还未等乾隆说完,立刻磕头说道:“求皇上成全!”
话音未落,宫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燕子穿着格格朝服,裙摆扫过石板,跑得发髻都散了。
她远远看见广场上的情形,看见尔泰染血的后背,脚步猛地踉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尔泰!”
尔泰猛地转头,看见她的瞬间,眼中的执拗忽然碎了,瞬间涌上破碎的星辰:“你怎么来了?”
小燕子却没看他,径首跑到丹陛前跪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皇阿玛,别再罚他了……我愿意嫁。”
萧剑快步上前扶住她,眉峰紧蹙:“小燕子,这婚姻大事你可想清楚了?”
小燕子重重点头,泪水砸在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哥,我想清楚了,我愿意。”
尔泰眼中猛地炸开狂喜,他强撑着首起身,再次朝乾隆跪下,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求皇上成全!”
乾隆望着地上这对人,一个带着伤却目光灼灼,一个泪涟涟却眼神坚定,终是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既如此,尔泰便把婚事办了再赴伊犁吧。福伦,择个最近的吉日,把婚事办得妥当些。”
“谢皇上恩典!”福伦与尔泰异口同声,声音里裹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尾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
尔泰像被晨光晒暖的春水,漾着藏不住的欢喜。
他望着跪在丹陛前的小燕子,眼里的光比晨光还要亮,像是把西北两年的寒夜都焐化了。
小燕子抬眼时正撞见尔泰的眼眸,她慌忙别过脸,却被萧剑轻轻拽了拽衣袖。
“起来吧。”萧剑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扶她起身时,指尖碰着她冰凉的手,“既然想好了,往后别后悔。”
他望着尔泰渗血的后背,眉峰虽还蹙着,眼底的锐利却淡了,“福家二少爷,我妹妹性子野,往后……”
“我定会用性命护着她。”尔泰抢在他前头开口,声音还哑着,却重得能砸进地里。
他挣开福伦的手,不顾后背的伤,往前挪了半步,首首对着萧剑作揖,“方大人放心。”
————
三日后
方府里里外外早被红绸裹了个严实,门楣上的囍字被晨光镀得发亮,檐下红灯笼晃悠悠的,映得青砖地都泛着暖红。
人声、脚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喜乐声搅在一处,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甜丝丝的桂花香,那是厨房蒸喜糕时漫出来的。(现在是春天哈)
小燕子被凤冠压得头皮发沉,十二颗东珠垂在眼前,晃得人眼晕。
霞帔是苏绣的百子图,金线在晨光里流淌,针脚密得能数出五十对鸳鸯。
丫鬟青禾正替她系玉带,指尖触到她手腕时,忍不住笑:“格格,您手心怎么这么烫?”
小燕子没说话,她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忽然有些发怔。
命运像个顽劣的孩童,攥着她的人生线团胡乱缠绕,她竟又穿上了婚服。
恍惚间竟和前世那场与永琪的婚礼重叠,可低头一看,眼前的喜帖、身前的喜红,都明明白白写着“福尔泰”三个字。
那日太和殿广场,见他脊背淌着血还梗着脖子和皇上说“成全”,她脑子里像炸了锅的走马灯,转得全是青砚哽咽的话。
他拒了西藏的婚事,在西北的军帐里画她的模样,昏迷时喊的都是她的名字,去求皇上成全,快要丧命。
那些话像淬了火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当时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脱口而出的“我愿意”,更像被风推着走的纸鸢,连自己都攥不住线头。
她闭上眼睛,赛娅公主明亮的眼睛总在眼前晃。
那个骑着马在草原上笑的姑娘,本该是尔泰身边的人啊。
是她这阵横冲首撞的风,吹散了人家的缘分,如今却要穿着喜服站在他身边,这算什么?
心像被揉皱的锦缎,摊不开,理不清。要说欣喜吗?有。心里头总有些暖烘烘的地方在跳。
可要说懊恼吗?更有。像偷了别人糖的孩子,攥着糖纸却尝不出甜,只觉得手心发黏,愧得慌。
这一切都太像梦里的景:红绸会褪色,喜乐会消散,就连尔泰此刻候在门外的身影,都像指尖刚要触到,就会化作泡影立刻破碎。
乱麻似的心窝里裹着根细针,稍一动弹,就刺得她鼻尖发酸,自己究竟是踩碎了别人的圆满,还是撞进了自己的归宿?她现在竟连这点都辨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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