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被晨露浸得发潮,石阶缝隙里的野菊沾着晶亮的水珠,像谁遗落的碎钻。林夏踩着露水往前走,蓝弹珠在裤袋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和远处海浪的节奏莫名合拍。
“你听,”她忽然停步,弯腰拨开一丛蕨类植物,根茎间藏着半块碎瓷片,釉色是褪了火的青,“这瓷片的纹路,像不像笔记本里画的浪线?”陈铎蹲下身拍照,镜头里碎瓷片映着天光,边缘的缺口恰好嵌进一片掉落的樱花瓣,像给海浪的曲线加了个粉白的注脚。
山脚下的渔港刚苏醒,渔船的马达声揉碎在雾里,渔民正把银闪闪的鱼获卸上岸。穿胶鞋的妇人蹲在青石板上刮鳞,刀刃划过鱼腹的声响,竟和戏台木板的咯吱声有几分相似。“你说她们知道吗?”林夏望着渔港尽头的灯塔,“每天刮鱼鳞的节奏,说不定在给大海写回信。”
陈铎的相机对准灯塔的玻璃罩,阳光穿透雾霭,在海面投下道晃动的光柱,像支蘸了金粉的笔。忽然有群海鸥掠过,翅膀剪开光柱的瞬间,他想起戏台墙缝里的戏票——原来十年前的“海浪穿红绸”,早被海鸥衔着传给了今天的晨光。
路过杂货店时,老板娘正用红绳捆扎贝壳风铃,风一吹,贝壳相撞的声音漫出来,和邮局阿婆说的“海浪磨思念”重叠在一起。林夏指着串缀风铃的红绳笑:“你看这颜色,和戏票上写的红绸是不是一样?”老板娘抬头时,鬓角的银发沾着片贝壳碎屑,像别了枚微型的月亮。
正午的阳光把影子压得很短,他们坐在渔港的礁石上啃面包,面包屑掉进石缝,引来几只海蟹。陈铎忽然指着蟹钳上的海草:“这些海草缠在蟹钳上,像不像邮戳盖在信封上的印?”林夏低头看掌心的蓝弹珠,珠体里的彩虹正慢慢流动,把刚才遇见的风景重新编排成段新的乐谱。
离港前,他们把蓝弹珠放在灯塔下的石龛里,旁边不知谁放了枚锈铁钉,钉帽的弧度竟和邮筒投信口的铜圈一模一样。“现在它是新的标点了,”林夏望着远处起伏的浪,“等着下个人来续写句子。”陈铎按下最后一张快门,镜头里弹珠的虹彩、铁钉的锈色、海浪的碎银,在阳光下融成团透明的光,像谁把所有未完待续的故事,都封进了这帧流动的画面里。
回程的车上,林夏翻开新的笔记本,第一页画着枚简笔画的弹珠,旁边写着:“当标点开始自己走路,每个遇见的人,都是正在生长的逗号。”车窗外,渔港的灯塔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光点,像句号悬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不,更像个省略号,在涛声里轻轻摇晃,等着风把新的故事吹过来。
车子驶过跨海大桥时,桥身的钢索在风里发出嗡鸣,像谁在琴弦上揉出绵长的颤音。林夏趴在车窗上数浪花,每朵浪尖都顶着层薄得透明的白沫,撞在桥墩上碎成星子,倒像是把刚才留在灯塔下的蓝弹珠,拆成了无数颗小太阳。
陈铎忽然指着桥面的裂缝,缝隙里卡着片半干的海藻,边缘蜷曲的弧度,竟和笔记本里那道“浪的节拍”乐谱重合。“你看这海藻的褶皱,”他转动相机,镜头里桥影投在海面,像支没写完的五线谱,“说不定大桥也在给海水写二重唱。”
进城区时,暮色正漫过老城墙的垛口。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墙根,用彩石拼海浪的图案,石片的颜色和林夏捡的贝壳内侧虹彩如出一辙。“你的浪少了道蓝。”林夏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摸出片晒干的海草,小姑娘立刻把它嵌进浪尖,海草的褐竟和晨光里的金融成了新的调子。
路过报社旧址时,陈铎发现墙面上的旧报栏还在,玻璃罩里嵌着张泛黄的航海日志,日期恰好是阿婆说的“阿忠寄贝壳那年”。日志里画着简易的海图,某段航线被红笔圈出,旁边写着“此处浪声最像家乡的唢呐”。林夏忽然笑:“原来当年的船,早把思念调成了能听见的坐标。”
夜里住进老旅社,木楼梯踩上去的声响,和戏台的木板咯吱声遥相呼应。房间的窗台上摆着个旧铁盒,里面装着各色纽扣,有颗贝壳纽扣的纹路,竟和林夏苇叶包里的贝壳完全吻合。“你说这纽扣的主人,”陈铎把它放在月光下,“会不会也曾对着海浪数过邮戳?”
临睡前,林夏在新笔记本上添了行字:“所有相遇都是标点在串门。”窗外的蝉鸣忽然低下去,像是在给这句话加了个温柔的尾音。远处的海浪依旧在拍岸,声线里混着山涧的溪流、戏台的木板响、还有邮筒投信时的轻咔——原来整个世界,早就在共同写一首没有结尾的诗。
第二天清晨,他们在旅社门口遇见扫街的老伯,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节奏,恰好对上乐谱里的“强弱弱”。老伯指着街角的邮筒笑:“这物件昨天吞了封画满贝壳的信,邮票上的海豚,和三十年前我送老伴的那枚胸针一个样。”林夏望着那枚跃出海面的海豚,忽然明白:所谓未完待续,不过是故事换了种方式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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