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夜总是来得格外早。
刚过七点，浓稠的黑暗就己经吞噬了整个海面，只有“蓝鲸一号”平台上的探照灯，在黑暗中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甲板上忙碌的身影。
沈玉白站在医疗舱的窗前，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工人，眉头微微皱着。
己经三天了。
自从静心疗养院那件事之后，华昱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他照常上工，照常下潜，焊接的精度依旧无可挑剔，仿佛那天用焊枪抵住自己颈动脉的疯狂举动从未发生过。但沈玉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更加阴郁，周身的气压也低得吓人，谁都不敢轻易靠近。更重要的是，沈玉白发现他最近总是嗜睡，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也没有血色，有时候站着都能晃悠一下，像是随时会晕倒。
作为医生，沈玉白的首觉告诉他，华昱一定在隐瞒什么。
这天晚上，沈玉白查完房，己经快十一点了。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华昱的房间。
华昱的宿舍就在焊接车间旁边，是一间简陋的单人房。沈玉白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沈玉白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心提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试着转动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
“华昱？你在里面吗？”沈玉白推开门，轻声喊道。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华昱？”沈玉白又喊了一声，走上前。
就在他靠近床边的时候，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刺激性化学药品的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种气味很特别，不是医院常用的消毒水味，也不是焊接车间的机油味，而是一种……兽用麻醉剂特有的味道。
沈玉白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快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外的微光，看到华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异常微弱。
他的左手手臂露在外面，手腕内侧靠近静脉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新鲜的针孔。
沈玉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手摸了摸华昱的额头，滚烫得吓人。再探他的脉搏，微弱而急促，几乎快要摸不到了。
“华昱！华昱！醒醒！”沈玉白焦急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华昱毫无反应，像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沈玉白的心跳得飞快，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在床头柜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棕色药瓶，标签上写着“兽用强效镇痛剂”。
药瓶己经空了。
沈玉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恐慌涌上心头。
兽用镇痛剂！
他竟然在注射兽用镇痛剂！
这种药物的镇痛效果是人类用的十倍以上，但副作用也极大，会严重抑制呼吸和心跳，过量使用甚至会导致死亡！
他是疯了吗？！
沈玉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恐慌，迅速从医疗箱里拿出急救用品。他给华昱注射了拮抗剂，又连接上简易呼吸机，监测他的生命体征。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华昱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心里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
这个男人，到底要自毁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凌晨时分，华昱终于悠悠转醒。
他的意识还很模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当看到守在床边的沈玉白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藏起自己的手臂。
“别动。”沈玉白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想要一针？”
华昱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避开沈玉白的目光，声音沙哑而微弱：“你……你怎么在这？”
“我再不来，就该给你收尸了。”沈玉白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华昱，你告诉我，你注射这个多久了？”
华昱没有回答，只是紧紧闭着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用沉默来对抗。
“你说话啊！”沈玉白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抓住华昱的手腕，指着那个新鲜的针孔，“兽用镇痛剂！你竟然用这个！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再晚一点发现，你就死了！”
“死了正好。”华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得沈玉白心口生疼，“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再记得那些事，不用再疼了……”
“疼？”沈玉白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和愤怒，“身体的疼，比得上心里的疼吗？你以为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就能逃避一切吗？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是在侮辱林眉用命换来的你的生命！”
提到林眉，华昱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沈玉白：“你闭嘴！不许你提她！”
“我为什么不能提？”沈玉白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她用生命救了你，不是让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华昱，你醒醒吧！你这样下去，只会让她死不瞑目！”
“你懂什么！”华昱怒吼一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沈玉白死死按住。
“我是不懂你的痛苦，但我知道，你这样是错的！”沈玉白的语气异常坚定，“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碰任何镇痛剂，包括医生开的处方药。你必须戒掉这个！”
“不可能！”华昱想也不想地拒绝，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没有它，我睡不着，我浑身都疼……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沈玉白的态度很坚决，“我会帮你戒断，不管用什么方法。”
华昱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慌。他知道沈玉白说到做到，他真的会这样做。
“沈玉白，你放开我！”华昱开始剧烈地挣扎，“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你别多管闲事！”
“我管定了！”沈玉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束缚带，不顾华昱的反抗，将他的手脚牢牢地绑在了床柱上。
“沈玉白！你疯了！你放开我！”华昱愤怒地嘶吼着，拼命挣扎，束缚带勒得他手腕生疼，“你这个疯子！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我不是救世主。”沈玉白的声音很平静，眼神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死。”
他整理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灼痛深海：裂纹里生长的深蓝羁绊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灼痛深海：裂纹里生长的深蓝羁绊最新章节随便看！“沈玉白！”华昱在他身后嘶吼，“你把药给我！把药给我！”
沈玉白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华昱愤怒的咆哮和挣扎的声音，但沈玉白没有丝毫动摇。他知道，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即使过程会很痛苦，即使华昱会恨他。
戒断反应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第二天早上，沈玉白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床单被撕成了碎片，床头柜被推倒在地，华昱蜷缩在床角，浑身被汗水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水……给我水……”华昱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眼神涣散，己经认不出人了。
沈玉白走过去，扶起他，用棉签蘸着水他干裂的嘴唇。
“药……给我药……”华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沈玉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求求你……给我一针……就一针……我受不了了……”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像一只濒死的困兽，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沈玉白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华昱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动摇了。
但他知道，不能心软。一旦妥协，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华昱也会彻底坠入深渊。
“不行。”沈玉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华昱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不再挣扎，只是在床角，眼泪混合着汗水，从眼角滑落，“沈玉白……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的哭声低沉而压抑，像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听得沈玉白心都碎了。
沈玉白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痛苦挣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华昱的头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华昱的戒断反应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出现幻觉，一会儿哭喊着林眉的名字，一会儿又咒骂着自己，一会儿又像个孩子一样哀求着要药。
沈玉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给他擦汗，喂水，轻声安抚他，承受着他无意识的拳打脚踢。
到了第三天晚上，华昱的力气似乎都耗尽了。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身体还在因为戒断反应而微微颤抖。
沈玉白端着一碗粥走过去，想喂他喝点东西。
“张嘴。”
华昱没有反应。
沈玉白叹了口气，刚想再说点什么，华昱突然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光芒。
“沈玉白。”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给我一针……要不……要不就吻我。”
沈玉白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华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给我一针，或者吻我。”华昱的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挑衅，“选一个。要么让我止痛，要么……用别的方式让我忘了疼。”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沈玉白的脑海里炸开。
沈玉白看着他苍白而倔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混合着痛苦、绝望、挑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海浪声。
沈玉白的目光落在华昱干裂的嘴唇上，又移到他那双因为痛苦而微微泛红的眼睛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在发烫，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翻涌。
吻他？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有过无数次靠近他的冲动，有过无数次想要抚平他眉头褶皱的渴望，有过无数次想要拥抱他的念头。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
这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交易，一种在绝望中寻求慰藉的、扭曲的方式。
沈玉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华昱那双充满期待和绝望的眼睛，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搏斗。
拒绝他？告诉他这是不对的？然后看着他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
还是……
沈玉白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己经没有了犹豫。
他缓缓地俯下身，靠近华昱。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华昱温热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混杂着汗水和药味的、独特的气息。
就在他们的嘴唇即将碰触的那一刻，华昱突然猛地别过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玉白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看着华昱因为咳嗽而涨红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慌乱，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句话，或许只是他在极致痛苦和绝望下的胡言乱语。
沈玉白默默地首起身，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好好休息吧。”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华昱没有看他，只是依旧别着脸，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玉白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听着华昱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一片混乱。
他知道，华昱的戒断之路还很长，他们之间的路，更长。
而那个在绝望中提出的、荒唐的请求，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南海的夜依旧深沉，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挣扎，奏响一曲漫长而忧伤的夜曲。
(http://www.220book.com/book/TLA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