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车的减震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沈玉白靠在铁栏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铁丝网。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每隔三十秒就会发出一声微弱的蜂鸣，像某种定时炸弹的倒计时——苏尧通过关系让他“保外就医”，实则是要将他转移到私人监狱，那里连典狱长的手机都被信号屏蔽器笼罩，再没有播放录音的机会。
“沈先生，喝口水？”押解员递来塑料瓶时，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他们大概都觉得，这个坐轮椅的病弱男人，这辈子都只能在牢笼里腐烂。
沈玉白接过水瓶，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轮椅扶手的金属连接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焊痕，呈45度角倾斜，像片被海浪磨尖的贝壳——那是华昱在探视前一天，以“维修轮椅”为名，亲手焊上去的。
“谢谢。”他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亨廷顿舞蹈症的震颤又开始发作，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
押运车突然拐进一条隧道，昏暗的灯光瞬间将车厢染成橘红色。沈玉白趁押解员低头看手机的瞬间，迅速旋开轮椅扶手上的装饰盖——里面藏着一枚特制的六角扳手，也是华昱留下的。
扳手插入扶手底部的小孔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他用袖口挡住押解员的视线，指尖在轮椅内部的金属架上摸索——那里有块可拆卸的钛合金板，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乍看像机器磨损的痕迹，实则是用微雕技术刻下的地图。
这把轮椅是华昱请人定制的，骨架用的是深海钻井平台的废弃钢管，承重远超普通轮椅。沈玉白的手指抚过那些纹路，心脏随着隧道内的回声剧烈跳动——华昱在探视时砸碎玻璃的暴怒是真的，但藏在愤怒背后的暗号也是真的。
“别冲动”三个字，他用口型说的是“拆第三根横杆”。
“你以为我会感动”里的“感动”，唇语对应着“滑翔翼参数在坐垫夹层”。
而最后那句“你这是在逼我”，其实是在说“北纬37度，等你”。
隧道出口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沈玉白迅速将钛合金板复位，装饰盖拧回原位。押解员抬头时，只看到他将水瓶放在腿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还有半小时到地方。”押解员收回目光，“苏小姐说，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
沈玉白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最好的医疗团队，其实是最好的囚笼看守。苏尧要的不是他的命，是要用他牵制华昱，逼他交出林眉留下的那份贪污证据——那东西至今藏在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方。
押运车驶离主干道，进入一片荒凉的工业区。生锈的厂房外墙上，用红色油漆喷着巨大的“拆”字，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沈玉白知道，机会来了。
他悄悄按下轮椅扶手上的隐藏按钮，后轮的刹车系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失灵声。下一个急转弯时，轮椅果然不受控制地朝右侧倾斜，押解员连忙伸手去扶——就在这瞬间，沈玉白猛地抽出藏在坐垫下的折叠刀，划向押解员的手腕！
“你！”押解员痛呼一声，枪掉在地上。
沈玉白没有恋战，迅速捡起枪，打开保险栓对准驾驶座：“停车！”
司机愣了一下，猛踩油门试图冲过前面的关卡。沈玉白果断开枪，子弹擦过司机的耳边，打在挡风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我说停车！”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押运车猛地停下，巨大的惯性让沈玉白的轮椅往前滑了半米。他用枪指着下车查看情况的另一名押解员，同时迅速拆卸轮椅——华昱的设计极其精妙，只需拧下六个连接点，就能将轮椅分解成二十多个部件，其中大部分是滑翔翼的零件。
“把钥匙扔过来。”沈玉白盯着押解员的眼睛，手指因为震颤而扣紧扳机。
金属钥匙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他弯腰捡起钥匙，打开电子镣铐的瞬间，远处传来警笛声。没时间犹豫了，他将分解后的零件拖到路边的废弃仓库，开始组装滑翔翼。
钛合金骨架展开时，像只巨大的银色海鸟。华昱甚至贴心地在关键连接处标注了荧光漆，即使在昏暗的仓库里也能看清。沈玉白咬着牙固定机翼，手抖得厉害，好几次螺丝都拧歪了——亨廷顿的震颤从未如此剧烈，像是要将他的骨头都抖散。
“快点……再快点……”他喃喃自语，额头的冷汗滴在滑翔翼的帆布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警笛声越来越近，仓库的铁门被撞开时，沈玉白刚好扣上最后一个锁扣。他拖着滑翔翼冲向仓库后方的断崖，那里能看到一片灰蓝色的海，像块被摔碎的钢板。
“抓住他！”身后传来呼喊声。
沈玉白没有回头，猛地将滑翔翼推下断崖，自己紧随其后跳了下去。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风声在耳边呼啸，像华昱焊接时的电弧声。滑翔翼展开的瞬间，他被一股向上的力托住，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海面上的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到远处有个小黑点在移动——那是艘改装过的潜水艇，指挥塔上隐约能看到华昱的身影。
滑翔翼的航线与潜水艇的航向完美重合，像华昱用焊枪画出来的首线。沈玉白调整着操纵杆，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这个疯子，连他的逃亡路线都计算好了。
距离潜水艇还有一百米时，沈玉白看到华昱站在甲板上，手里拿着焊枪，正对着天空比划着什么。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海洋研究所的天台上，华昱也是这样，用手指在空气中勾勒深海管道的蓝图，眼睛亮得像装了星辰。
滑翔翼降落在潜水艇甲板上的瞬间，沈玉白几乎摔晕过去。华昱冲过来抱住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海风的咸味，熟悉得让人心安。
“你来得太慢了。”华昱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手却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拆轮椅花了点时间。”沈玉白靠在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你的图纸……画得太复杂。”
华昱低笑一声，突然将他打横抱起，走进潜水艇的舱门。“里面有医生，先给你检查。”
沈玉白搂住他的脖子，看着甲板上被收起的滑翔翼，突然发现机翼的帆布上印着细小的纹路——那是用激光雕刻的深海地图，标注着他们藏证据的位置。
“你早就计划好了？”沈玉白问。
“从你决定自首那天起。”华昱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不会乖乖坐牢。”
沈玉白的心猛地一暖。他们总是这样，不用多说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像两块严丝合缝的钢板，即使被强行拆开，也能找到重新焊接的轨迹。
潜水艇下潜的警报声响起，舱内的灯光变成醒目的红色。沈玉白看着舷窗外的海水渐渐变成深蓝色，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去找黑匣子。”华昱的眼神变得坚定，“然后，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沈玉白点头，看着华昱转身去操作控制台，背影在红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知道，这场逃亡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把能拆成滑翔翼的轮椅，有藏在金属纹路里的地图，他就什么都不怕。
就像深海里的沉船，即使被黑暗吞噬，也总会有个疯子，拿着焊枪潜到海底，把它一点点拼起来，重新驶向光明。
舱内的广播突然响起华昱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清晰：“各舱注意，目标北纬37度，深度500米，出发。”
沈玉白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手腕上电子镣铐留下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却一片平静。
他们越狱了。
从物理的牢笼，也从彼此强加的枷锁里。
接下来，该去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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