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艇的舱壁传来低频的震动,像是某种巨兽的心跳。沈玉白靠在医疗舱的观察窗前,看着舷窗外缓缓掠过的深海生物——透明的管水母像串发光的风铃,安康鱼的诱饵在黑暗中闪烁,还有贴在舱壁上的磷虾,留下一路萤火般的光斑。
“体温37.8℃,还在低烧。”华昱的手指贴在他的颈动脉上,指腹的薄茧蹭过皮肤,带着焊接后残留的金属凉意,“亨廷顿的震颤频率比昨天快了1.2赫兹,需要加药。”
沈玉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看着华昱专注的侧脸。他穿着深蓝色的潜水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在漏油井口被管道碎片划伤的,当时血混着原油流下来,像条凝固的黑蛇。
“张嘴。”华昱递来药片和水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却放柔了些。
沈玉白乖乖吞下药片,温水滑过喉咙时,还是牵扯到了法庭那天被玻璃碎片划伤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知道华昱还在为那天的事自责——砸碎玻璃的瞬间,飞溅的碎片擦过他的脸颊,华昱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黑匣子的位置确定了吗?”沈玉白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控制台的海图上。那里有个闪烁的红点,标注着“北纬18°23',东经115°12'”,正是三年前林眉遇难的深海井架残骸处。
华昱的动作顿了顿,拿起测距仪:“还有27海里。声呐显示井架周围有洋流漩涡,可能会影响潜水艇的稳定。”
沈玉白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知道那个坐标像根刺,扎在华昱心里三年了。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华昱握着操纵杆的手上——那双手能在0.1毫米的误差内完成高压焊接,此刻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我跟你一起去。”沈玉白的声音很轻。
华昱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不行。深潜器只能载一个人,而且那里的水压超过700个大气压,你的身体受不了。”
“华昱——”
“我说不行!”华昱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低了音量,“沈玉白,听话。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沈玉白没有再争辩。他知道华昱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何况,他确实没有底气——刚才组装滑翔翼时,左手的震颤己经严重到握不住扳手,若不是华昱提前在关键部位做了防滑处理,他恐怕根本无法顺利降落。
医疗舱的门被轻轻带上,华昱去准备深潜设备了。沈玉白看着舷窗外无尽的黑暗,拿起华昱落在桌上的深海探测记录仪。屏幕上显示着实时传回的海底影像,井架的残骸像只锈蚀的巨兽骨架,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三年前,林眉就是在那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沈玉白的指尖划过屏幕上井架的位置,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凹陷,是当年焊接时的应力集中点——华昱曾无数次在深夜对着图纸发呆,说如果当时他能多检查一遍那个焊点,或许就能避免井架的局部坍塌。
“不是你的错。”沈玉白对着冰冷的屏幕轻声说,像是在安慰那个困在过去的华昱。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推开,华昱穿着厚重的深潜服走进来,头盔夹在腋下。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大概是刚洗过脸,试图掩盖眼底的红血丝。
“我走了。”华昱的声音透过面罩的通讯器传来,有些失真。
沈玉白点点头,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递给他——是块打磨光滑的钨钢片,上面用激光刻着极小的字:“北纬37°等你”,正是华昱在滑翔翼航线终点标注的坐标。
“带着它。”沈玉白的手指有些抖,“就当……护身符。”
华昱的呼吸顿了一下,接过钨钢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深潜服的内侧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等我回来。”他说。
深潜器分离的瞬间,潜水艇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沈玉白跑到观察窗前,看着那个小小的金属舱体像颗子弹般射向深海,很快就被黑暗吞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无数倍。沈玉白盯着监控屏幕上深潜器的信号点,看着它一点点靠近井架残骸,心跳越来越快。
突然,屏幕上的信号开始剧烈波动!
“怎么回事?”沈玉白冲到控制台前,调出实时数据——深潜器周围的洋流速度突然从1.2节飙升到3.7节,形成了小型漩涡!
通讯器里传来华昱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和明显的喘息:“洋流异常……深潜器被卷向井架……左舷推进器失灵……”
“华昱!”沈玉白的声音里带上了恐慌。
“别慌。”华昱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我还有备用方案。”
屏幕上的信号点在漩涡中挣扎了几下,突然朝着井架的方向猛地一冲,像是挣脱了束缚。沈玉白紧紧盯着屏幕,手心全是冷汗。
“找到黑匣子了。”几分钟后,华昱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在井架的第三层平台,被钢管压住了。”
“能取出来吗?”
“需要切割。”华昱的声音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但这里的环境太复杂,电弧可能会引发甲烷爆炸。”
沈玉白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华昱必须手动切割,用最原始的方式,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与死神博弈。
“小心点。”沈玉白的声音在发抖。
“等我。”
通讯器里只剩下切割的滋滋声,像是某种钝器在缓慢地切割神经。沈玉白盯着屏幕上的信号点,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想起华昱背上那些刻着日期的疤痕,想起他在法庭上用焊枪伪造笔迹时的决绝,想起他砸向玻璃时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这个总是把自己逼到绝境的男人,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突然,屏幕上的信号点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了!
“华昱?华昱!”沈玉白对着通讯器大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回答我!华昱!”
通讯器里只有刺耳的杂音,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耳膜。沈玉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冲到控制台前,试图重新定位深潜器的信号,手指却因为震颤而频频按错按钮。
“冷静……沈玉白,冷静点……”他喃喃自语,强迫自己深呼吸。亨廷顿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不能停。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是华昱断断续续的声音:“玉白……我没事……黑匣子拿到了……”
沈玉白猛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你怎么样?发生什么了?”
“刚才的漩涡引发了小型塌方……被埋住了一会儿……”华昱的声音很虚弱,“不过没事……我把黑匣子藏在……藏在安全的地方了……现在正在返航……”
“我等你。”沈玉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嗯……等我……”
通讯器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沈玉白的心却安定了许多。他知道华昱会回来的,这个男人答应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不知过了多久,监控屏幕上重新出现了信号点,正缓慢地向潜水艇移动。沈玉白守在观察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光点,首到深潜器重新对接的提示音响起。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对接舱,看着舱门缓缓打开,华昱扶着舱壁走了出来。他的深潜服上沾满了泥沙和油污,头盔掉在地上,露出一张苍白而疲惫的脸,额角还在流血。
“华昱!”沈玉白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华昱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被防水袋紧紧包裹的黑匣子,递到他面前。“拿到了……”
话音未落,他就眼前一黑,倒在了沈玉白怀里。
沈玉白的心猛地一揪,连忙将他拖到医疗舱,检查他的伤势。除了额角的划伤,他的肋骨有轻微骨裂,左手腕被钢管砸伤,肿得像个馒头。但最严重的是,他的体温低得吓人,显然在冰冷的海水中受了寒。
“华昱……醒醒……”沈玉白用热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华昱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黑匣子……藏好了吗?”
“藏好了。”沈玉白点头,“在潜水艇的备用舱,用铅板隔开了,信号探测不到。”
华昱这才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那就好……”
沈玉白看着他沉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总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男人,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拿起那个黑匣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这个小小的金属盒里,藏着三年前的真相,藏着林眉的冤屈,也藏着华昱摆脱噩梦的希望。
窗外的深海依旧黑暗而神秘,但沈玉白知道,他们己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接下来的路或许依然艰难,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这个黑匣子里的真相能重见天日,就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他握住华昱受伤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医疗舱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暖的薄被。
“睡吧。”沈玉白轻声说,“等你醒了,我们就回家。”
华昱没有回应,但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在回应这个承诺。
潜水艇在深海中缓缓航行,载着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和一个尘封己久的秘密,朝着黎明的方向,坚定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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