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病房的铁门被反锁的第三晚，华昱开始出现幻觉。他蜷缩在墙角，军用毛毯被冷汗浸透，紧紧裹着身体却仍止不住地发抖。高烧让视线变得模糊，天花板上的消毒水痕迹在他眼里扭曲成无数条海蛇，吐着分叉的信子，缠绕向他的脖颈。
“水……”他嘶哑地开口，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三天前被强制戒断药物时，医生说过会很疼，但他没料到这种疼会是全方位的——神经像被焊枪的电弧反复灼烧，骨骼缝里仿佛塞满了冰碴，连指尖的皮肤都在一跳一跳地抽痛。
病房门被推开，沈玉白推着轮椅进来，膝盖上放着个保温杯。他的动作比平时更迟缓，亨廷顿的震颤在低温环境下格外明显，金属轮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把钝锯在切割神经。
“刚退烧又烧起来了。”沈玉白用手背贴上华昱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指尖一颤。男人的瞳孔涣散，嘴唇干裂起皮，左手腕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是戒断反应最剧烈的部位，也是被催眠控制的旧伤。
华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沈玉白疼得闷哼一声，却没挣扎。他看着华昱眼底的血丝，那里正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像沉在深海里的浮标。
“是你……”华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分不清是认出了他，还是陷入了某种混乱的记忆，“你又来逼我……”
“我给你带了米汤。”沈玉白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被攥得更紧。亨廷顿的震颤让他手臂发软，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病号服，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华昱突然笑了，笑声短促而诡异。他猛地发力，将沈玉白从轮椅上拽了下来。沈玉白猝不及防，膝盖磕在床沿，疼得眼前发黑。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被华昱死死按在地毯上。
“你们都一样……”华昱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高烧特有的灼热，“都想控制我……想让我变成你们手里的刀……”
沈玉白的后脑勺撞在暖气片上，钝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看着华昱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翻涌着药物戒断的痛苦、被催眠的恐惧，还有深埋心底的自我厌弃，像一锅沸腾的岩浆。
“华昱，是我。”沈玉白的声音尽量平稳，亨廷顿的震颤却让尾音发飘，“看看我，我是玉白。”
华昱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了一丝清明。但这清明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更汹涌的混乱淹没。他猛地低下头，一口咬在沈玉白的肩膀上。
剧痛瞬间炸开。
沈玉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牙齿穿透病号服，深深嵌进皮肉，温热的血流出来，濡湿了布料，也染红了华昱的嘴角。他能感觉到华昱在用力，不是野兽般的撕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啃噬，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这一口里。
“呜……”华昱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
沈玉白沈玉白的指甲深深掐进地毯纤维里，指节泛白。肩膀的剧痛顺着神经爬向心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没有推开华昱，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对方汗湿的后颈上。
那片皮肤烫得惊人，像刚从焊枪下取出来的金属。沈玉白的指尖带着亨廷顿氏症特有的震颤，一下下轻叩着华昱的脊椎，像是在发送某种摩斯密码。
“华昱，”他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喉咙里的血腥味，“你看，血是热的。”
华昱的动作猛地僵住。
血腥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铁锈般的腥气刺得他味蕾发疼。这味道让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深海钻井平台，林眉的血混着海水涌进他面罩时的触感——冰冷，黏腻，像无数细小的针在扎他的肺。
但此刻的血是热的，带着沈玉白特有的体温，透过齿间的缝隙渗进来，烫得他舌根发麻。
他猛地松开嘴，后退时撞在床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沈玉白半撑着坐起来，肩膀的伤口还在渗血，病号服的布料黏在肉上，勾勒出一个清晰的齿痕形状。
“你……”华昱的嘴唇哆嗦着，刚想说什么，喉咙里就涌上一阵恶心。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刚才吞下去的血都咳出来。戒断反应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天花板在他眼里旋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沈玉白肩膀上那抹猩红，就是漩涡中心最刺眼的光。
沈玉白慢慢爬回轮椅，从保温杯里倒出半杯温水递过去。他的手抖得厉害，水洒在杯壁上，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喝口水。”他说。
华昱没有接，只是盯着他肩膀上的伤口，眼神里的血丝更浓了。“为什么不推开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明知道我现在不正常——”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沈玉白打断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拧上杯盖，“就像我知道，你左手腕的疤疼起来的时候，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华昱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左手腕的疤痕确实在疼，像是有根烧红的铁丝在皮下钻来钻去。那是父亲用来催眠他的触发点，三年前在林眉出事的钻井平台上，这道疤被电流灼得焦黑，从此就成了他身体里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别跟我提那个。”他低吼道，额头上的青筋突突首跳。戒断反应带来的暴躁感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翻滚，他想砸东西，想嘶吼，想把这具不受控制的身体狠狠撞向墙壁。
但他看到沈玉白肩膀上的血痕时，所有的暴戾突然都卡在了喉咙里。
沈玉白正低着头，用棉签蘸着碘伏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因为手抖，棉签好几次戳到破皮的地方，他疼得皱了皱眉，却还是一声不吭。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别动。”华昱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他挪过去，从沈玉白手里拿过碘伏和棉签，动作生涩地帮他处理伤口。
棉签碰到皮肉时，沈玉白还是瑟缩了一下。华昱的手也在抖，不是亨廷顿氏症那种细微的震颤，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狂躁，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疼吗？”华昱问，视线落在那圈清晰的齿痕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还好。”沈玉白说，“比神经痛轻多了。”
华昱的动作顿了顿。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灼痛深海：裂纹里生长的深蓝羁绊》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知道沈玉白的神经痛有多难熬，尤其是在阴雨天，疼得厉害时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蜷缩在床上冷汗首流。但即使那样，沈玉白也很少喊疼，最多只是把嘴唇咬得发白。
就像现在这样。
“对不起。”华昱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吞没。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我不该……”
“华昱，”沈玉白突然抬手，轻轻按住他拿着棉签的手，“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推开你？”
华昱抬起头，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沈玉白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微光，穿透了病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印记。”他说，指尖轻轻拂过肩膀上的齿痕，“以前你总说，你身上的疤都是别人刻下的——林眉的死，你父亲的控制，苏尧的威胁……但这个不一样。”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划过华昱的手背，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这个疤，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华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说这太荒谬了，想说这只是他失控时造成的伤害，想说沈玉白简首是疯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戒断反应还在继续，神经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波袭来。但他此刻更清晰地感觉到的，是沈玉白指尖的温度，是那抹猩红带来的视觉冲击，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温暖。
“明天……”沈玉白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明天我想去纹个身。”
华昱愣住了：“纹身？”
“嗯。”沈玉白点头，眼神很认真，“就纹在这个齿痕旁边。”
华昱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你疯了？沈玉白，这是伤疤，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对我来说是。”沈玉白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把它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单纯的伤口。”
他看着华昱，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就像你身上那些关于林眉的纹身，不是为了记住痛苦，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个齿痕也一样，它会提醒我，你有多疼，有多挣扎，有多不想伤害我。”
华昱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沈玉白，看着他肩膀上那圈刺目的猩红，看着他苍白脸上异常认真的表情。戒断反应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但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突然意识到，沈玉白总是这样。在他最狼狈、最不堪、最想毁掉一切的时候，沈玉白总会用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把他从深渊里一点点拉回来。
就像上一次在漏油井口，他用沈玉白的领带缠住漏电的焊枪，明明是想保护他，却差点把两个人都害死。最后是沈玉白摸到了他藏着的刀片，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做傻事”。
就像在法庭上，沈玉白为他顶罪入狱，隔着破碎的防弹玻璃，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现在你欠我两条命”。
现在，他又想把这个丑陋的齿痕纹在身上，当成一个印记，一个证明。
“你会后悔的。”华昱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会。”沈玉白摇头，伸手轻轻碰了碰华昱的脸颊。他的指尖很凉，华昱却觉得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游走，“等你戒断成功了，等我们都好起来了，我就带你来看这个纹身。我会告诉你，在你最痛苦的时候，你有多用力地想抓住我。”
华昱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沈玉白紧紧抱住。
他不敢太用力，怕碰到沈玉白的伤口，又怕抱得太松，这个人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戒断反应的痛苦还在继续，但此刻他怀里的温度，却像一剂强效药，让那些尖锐的疼痛都变得模糊起来。
“沈玉白……”他把脸埋在沈玉白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沈玉白笑了，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那就宠坏好了。”他说，“反正，我们早就分不开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深秋的寒意。但病房里，却仿佛有暖流在悄悄涌动。华昱的戒断反应还很长，沈玉白的亨廷顿氏症也不会好转，但此刻，他们紧紧抱着彼此，像是要把对方的温度刻进骨头里。
第二天，沈玉白真的去纹了身。
纹身师看着他肩膀上那个清晰的齿痕，皱着眉说：“先生，这个位置皮肤己经受损了，纹身可能会很疼。”
沈玉白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没关系，我能忍。”
纹身机嗡嗡作响，针尖刺破皮肤的疼痛传来，和神经痛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钝痛。沈玉白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华昱昨晚的样子——他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眼里的脆弱和依赖，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纹身师在齿痕旁边纹了一行很小的字，是用一种特殊的字体写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纹完身，沈玉白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齿痕的边缘被一圈细密的花纹包裹着，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又像一个温柔的拥抱。那行小字藏在花纹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写的是什么。
回到病房时，华昱还在睡觉。戒断反应让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嘴里时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沈玉白轻轻坐在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左手腕那道狰狞的疤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华昱的眉头，像是想把那些痛苦的褶皱都抚平。
“华昱，”他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我们都在彼此身上留下了印记。你的在我肩膀上，我的……在你心里。”
阳光透过铁窗照进来，落在华昱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沈玉白笑了，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肩膀上的纹身还在隐隐作痛，但他觉得很安心。就像他说的，这不是伤口，而是印记。是他和华昱在这场漫长而痛苦的挣扎中，彼此扶持、彼此救赎的证明。
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都会带着这些印记，一起走下去。因为他们早就像被焊在一起的钢铁，即使布满裂痕，也再也无法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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