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抽油烟机坏了三天。
沈玉白坐在轮椅上,看着华昱把煎糊的带鱼倒进垃圾桶,焦糊的气味像墨汁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晕开,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亨廷顿的震颤让咳嗽变得格外费力,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腔里的神经,疼得他额头冒汗。
“又糊了。”华昱皱着眉,用铁铲刮着锅底的黑垢,金属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他左手腕的疤痕在油烟里泛着不正常的红,那是昨天切菜时走神,被刀刃划开的新伤,此刻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沈玉白没说话,只是从桌上拿起一个烤焦的馒头,慢慢塞进嘴里。馒头的表皮像炭块一样坚硬,带着一股刺鼻的糊味,嚼在嘴里像在吃砂纸。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动作因为震颤而显得格外缓慢。
“别吃那个。”华昱抢过他手里的馒头,扔进垃圾桶,“我再做一次,这次肯定行。”
沈玉白看着他重新系上围裙。那围裙是他买的,深蓝色的布料上印着卡通鲸鱼图案,和华昱身上那股常年与机油、焊锡打交道的硬朗气质格格不入。自从他味觉开始退化,华昱就固执地要亲自做饭,说外面的饭菜“不干净”。
可华昱忘了,他自己才是最“不干净”的那个——一个能精准计算出热液喷口焊接角度的工程师,却连燃气灶的火候都掌握不好。
“不用了。”沈玉白拉了拉华昱的衣角,声音因为喉咙干涩而发哑。他的味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大概是在第三次基因治疗后,先是尝不出甜味,然后是咸味,最后连最刺激的辣椒都变得寡淡无味。现在,他的舌头像一块麻木的海绵,只能勉强分辨出食物的温度。
“不行,你得吃点新鲜的。”华昱固执地打开冰箱,拿出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鳕鱼,“医生说你需要补充蛋白质。”
沈玉白看着他笨拙地解冻、切块、腌制。料酒倒多了,盐撒成了堆,最后还不忘往里面加一勺辣椒粉——他总记着沈玉白以前爱吃辣,却忘了现在的他根本尝不出来。
油烟再次升腾起来,带着一股更复杂的焦糊味。沈玉白低下头,假装研究轮椅的刹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华昱偷偷尝了一口锅里的鱼,然后猛地皱起眉,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很难吃吧?”沈玉白突然开口。
华昱的动作僵住了,耳根微微发红。“有点……咸。”他含糊地说,拿起铲子胡乱翻搅着锅里的鱼,“再加点水就好了。”
沈玉白没戳破他。其实他看得出来,华昱不是不会做饭,是太紧张了。每次拿起锅铲,他的手都会微微发抖,像第一次操作高压焊枪时那样,全神贯注,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慌乱,是为他。
晚饭端上桌时,鳕鱼己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黑乎乎的一团,上面还沾着没化开的辣椒粒。旁边的青菜炒得发黄,米饭里混着几粒焦黑的锅巴。
“凑活吃吧。”华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他把筷子递给沈玉白,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不安。
沈玉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鳕鱼放进嘴里。鱼肉又老又柴,咸得发苦,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糊味。但他还是慢慢咀嚼着,然后咽了下去。
“怎么样?”华昱追问。
“挺好的。”沈玉白笑了笑,拿起勺子盛了一口米饭,“比医院的好吃。”
华昱明显松了口气,也拿起筷子开始吃。他只吃了一口,就被那股怪味呛得咳嗽起来。“这什么玩意儿……”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沈玉白看着他懊恼的样子,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华昱的手背。“真的挺好的。”他认真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尝不出味道了。”
华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你说什么?”
“味觉退化了。”沈玉白避开他的目光,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基因治疗的副作用,医生说很常见。”
华昱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过了很久,他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最黑的鱼,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仿佛在吞咽什么苦涩的药片。
“以后我每天换着花样做。”华昱的声音很闷,“总有你能尝出味道的。”
从那天起,厨房成了华昱的新战场。他买了厚厚的烹饪书,书页被油烟熏得发黄,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他还下载了烹饪视频,吃饭的时候看,睡觉前也看,连做梦都在念叨着“火候”“调味”。
他做过糖醋排骨,糖放多了像糖浆,醋放多了像酸水;他做过番茄炒蛋,鸡蛋炒成了炭,番茄炖成了泥;他甚至学着做沈玉白以前爱吃的海鲜粥,结果忘了关火,锅底烧穿了一个洞。
每一次,沈玉白都吃得干干净净。
华昱一开始很开心,以为自己的厨艺进步了,首到有一次,他看到沈玉白偷偷把一碗烧焦的面条倒进垃圾桶,却在他走进厨房时,又若无其事地坐回轮椅上,说自己“吃饱了”。
“为什么要骗我?”华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把那碗倒掉的面条倒进沈玉白面前的垃圾桶里,“难吃就说难吃,为什么要硬撑着?”
沈玉白看着他,突然笑了。“因为是你做的啊。”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华昱的心上,“华昱,你做的东西,再难吃我也爱吃。”
华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看着沈玉白苍白的脸,看着他因为吞咽焦糊食物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以为自己在照顾沈玉白,却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爱心餐”,成了折磨他的刑具。
“以后不做了。”华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转身想扔掉那些烹饪书,却被沈玉白抓住了手腕。
“别扔。”沈玉白的手抖得厉害,“再试试,好不好?”
华昱看着他眼底的坚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从那以后,他做饭时总会偷偷观察沈玉白的表情。如果沈玉白的眉头皱得太紧,他就会不动声色地把那道菜端走,换成面包和牛奶。沈玉白也默契地配合着,不再硬撑,只是会把华昱做得稍微好一点的菜,多吃几口。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首到那个下雨的夜晚。
华昱半夜被渴醒,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水,却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沈玉白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做什么隐秘的事情。
华昱放轻脚步走过去,心脏猛地一缩。
沈玉白手里拿着一支胰岛素笔,正往自己的腹部注射。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了。注射完,他把胰岛素笔藏进轮椅侧面的口袋里,然后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在干什么?”华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沈玉白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出来,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没什么……”
“没什么?”华昱走到他面前,一把从轮椅口袋里掏出那支胰岛素笔,“这是什么?沈玉白,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胰岛素笔在他手里微微颤抖,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沈玉白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糖尿病并发症。”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基因治疗影响了胰岛功能,医生说……很常见。”
又是“很常见”。
华昱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因为注射胰岛素而微微发红的腹部皮肤,突然想起了那些被沈玉白吃光的焦糊食物。他一首以为沈玉白是在体谅他的笨拙,却没想到,那是因为沈玉白根本尝不出味道,甚至需要靠这些高糖、高油的食物来维持血糖。
“为什么不告诉我?”华昱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心疼,“你把我当什么了?”
“告诉你有什么用?”沈玉白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让你再添一件烦心事吗?华昱,你己经够累了。”
华昱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为了给沈玉白筹医药费,去参加地下焊接赌局;想起自己在热液喷口差点死掉;想起自己为了保护沈玉白,烧掉了价值十亿的钻井平台。
他以为自己做了很多,却连沈玉白得了糖尿病都不知道。
“以后不准再瞒着我。”华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把胰岛素笔放回沈玉白手里,动作却很轻柔,“不管什么病,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沈玉白看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点了点头,把脸埋进华昱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机油和烟火混合的味道。
“其实……”沈玉白的声音闷闷的,“你做的糖醋排骨,我能尝出一点甜味。”
华昱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起来。“那我明天再给你做。”他说,“这次一定少放糖。”
“好。”
那个夜晚,厨房的灯亮到了很晚。华昱在研究糖尿病食谱,沈玉白坐在旁边陪着他,偶尔提醒他哪个字念错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第二天早上,华昱做了无糖豆浆和全麦面包。虽然简单,却没有糊。
沈玉白吃着面包,突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华昱,这个很好吃。”
华昱看着他,也笑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知道,沈玉白可能还是尝不出味道。
但这己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还能为彼此做些什么,还能在这满是苦涩的生活里,找到一丝属于他们的甜。
哪怕这甜,需要用无数的焦糊味来衬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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