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枪的余温还残留在掌心时,华昱闻到了那股甜腻的血腥气。
比货舱里的海水腥更稠,比热液喷口的硫磺味更钻心。他蹲在保险柜前,看着苏尧蜷曲的手指——那枚总是戴着钻戒的无名指此刻空着,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痂,像朵濒死的罂粟花。
“密码……”沈玉白的机械臂突然在他背上轻敲了两下。是他们约定的“怎么了”的手势。
华昱没回头。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掰开苏尧僵硬的指节,那半张照片从她掌心滑落,背面的口红字迹被血晕成模糊的红雾。三天前在货轮上收到的匿名邮件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那张苏尧举着证据碎片的照片里,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正对着镜头,折射出诡异的光。
“别过来。”华昱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合页。他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小心翼翼地把照片装进去。指尖触到苏尧的皮肤时,那丝微的余温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沈玉白的轮椅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停在他身后半米处。机械臂的摄像头对准保险柜内部,华昱能感觉到那道电子眼的蓝光扫过苏尧的脸,扫过她颈间的勒痕,最后定格在她散落在锁骨处的长发上。
“嗬……嗬……”
微弱的气音突然从苏尧喉咙里挤出来,像漏风的风箱。华昱猛地抬头,看到她涣散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细的光,嘴唇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翕动着。
“什么?”他把耳朵凑过去,左手腕的疤痕在应急灯下发烫——父亲催眠他时留下的旧伤总在接近真相时灼痛,像个邪恶的预警器。
“东……东经……”苏尧的声音比蚊蚋还轻,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沫,“38°……”
华昱的心脏骤然缩紧。他认得这个语气,是苏尧在谈判桌上报底价时的决绝,每个字都淬着玉石俱焚的狠劲。
“北纬……”她的头突然歪向一侧,发梢扫过华昱的手背,冰凉刺骨,“25°17'……”
坐标。是证据的藏匿点。华昱摸出手机想记录,却被苏尧突然攥住了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的皮肉,仿佛要嵌进骨头缝里。
“密码……”苏尧的眼睛突然睁大,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死死盯着华昱身后的沈玉白,“是……沈玉白……”
沈玉白的机械臂猛地一颤,摄像头的蓝光剧烈闪烁起来。
“发病……日期……”
最后西个字碎在齿间,苏尧的头彻底垂了下去,攥着他手腕的手骤然松开,像断了线的木偶。应急灯的绿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嘴角那抹诡异的笑终于凝固成永恒的嘲讽。
华昱僵在原地,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在地上摔裂,裂纹正好划过沈玉白的生日提醒界面——那个被他设置成屏保的日期,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把钥匙。
“发病日期……”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平板上敲出这西个字,金属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嗡鸣。他看着华昱背对着他的身影,看着他肩膀不自然的僵硬,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医院拿到诊断书的那天。
也是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医生把“亨廷顿氏症”几个字说出口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风撕成碎片。华昱当时正在实验室焊接深海探测器,接到他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赶过来,左手腕的疤痕在白大褂袖口若隐若现。
“怕吗?”华昱当时这样问,指尖在他病历本上洇出一小片墨渍。
他记得自己摇了摇头,却在华昱转身去缴费时,盯着他工牌上的入职日期发了很久的呆——那串数字,和林眉的忌日只差三天。
“把她弄出来。”华昱突然站起来,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他扯掉手套,露出掌心被焊枪烫出的水泡,“找块布盖上。”
沈玉白的机械臂在仓库角落翻到块褪色的防尘布。当金属指节触到苏尧的发梢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在庆功宴上踩着高跟鞋碾过华昱图纸的女人——她的红指甲当时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像在宣告某种所有权。
“为什么是这个日期?”沈玉白在华昱蹲下来焊接保险柜门时,把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他三年前的诊断报告扫描件,发病日期那栏被红笔圈了三遍。
华昱的焊枪顿了顿,蓝白色的火花溅在钛合金门板上,瞬间冷却成细小的金属粒。“她恨我们。”他的声音透过焊接面罩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恨我们把她排除在外,恨她握不住任何东西。”
所以要用最残忍的方式留下印记——让沈玉白的痛苦成为打开罪恶的钥匙,让这段见不得光的证据永远和他的命运捆绑在一起。
沈玉白看着华昱的手指在焊枪扳机上稳定地移动,看着他手腕的疤痕随着动作轻轻抽搐。突然想起苏尧临死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恨,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东经38°,北纬25°17'。”华昱关掉焊枪,摘下面罩时,额前的碎发己经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是华氏重工的废弃油库。”
沈玉白的机械臂在平板上快速搜索。卫星地图显示那个坐标位于港口边缘的无人区,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储油罐,像排沉默的墓碑。
“不去。”华昱突然说,把焊枪扔回工具箱。金属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仓库里回荡,“烧了它。”
沈玉白猛地抬头,机械臂的摄像头对准他的脸。华昱的瞳孔里还残留着焊枪的火光,左手腕的疤痕红得像要渗血——那是被催眠控制时的应激反应,每次他想违背父亲的意志,那道伤就会灼烧得像要裂开。
“那些证据……”
“带不进坟墓的东西,烧给她正好。”华昱打断他,声音冷得像仓库角落的冰,“苏尧想要的从来不是正义,是同归于尽。”
他走到沈玉白面前,蹲下来,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机械臂的金属关节。指尖的薄茧擦过冰冷的钛合金,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
“玉白,有些债,这辈子都还不清。”华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有别让它再缠上下辈子。”
沈玉白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掌心被水泡磨破的皮肤,突然用机械臂环住了他的脖子。金属的凉意透过工装渗进来,华昱却没有动,只是任由他抱着,像尊沉默而坚硬的雕塑。
仓库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货轮的鸣笛,悠长而苍凉,像在为某个逝去的灵魂送行。
华昱第二天凌晨就带着焊枪去了那个油库。沈玉白坐在轮椅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薄雾里,左手腕的疤痕在朝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中午时分,港口方向传来一声闷响。沈玉白推开门,看到远处的天空升起一团蘑菇云,黑烟翻滚着遮住了半个太阳,像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华昱回来时,身上带着浓重的煤油味。他的工装外套沾满了黑色的油点,左手腕的疤痕上贴着块新的纱布,渗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布料。
“烧干净了。”他把一个烧变形的金属环扔在桌上,那是从苏尧保险柜里找到的——枚用铂金打造的戒指,内侧刻着个小小的“尧”字。
沈玉白拿起那枚戒指,机械指节轻轻着那个字。金属的温度还没散尽,像苏尧最后留在这世上的余温。
“她该安息了。”沈玉白在平板上打字。
华昱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还在冒烟的天空。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玉白,”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被自己的罪,或者别人的罪,牢牢锁着。”
沈玉白的机械臂轻轻敲了敲他的后背,是他们约定的“别怕”的手势。
那天晚上,华昱把那枚变形的戒指扔进了仓库的焚化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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