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酥在床上盯那只黑漆木匣，整整三天。
叶枫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又在她脑子里转悠。
“我的人，产业可以多一些。”
“你的刀也该用起来。”
我的人？谁是他的人？
这笔糊涂账，比活剐一条鱼还难解。
算了。
想不通的事，就用刀来解决。
苏酥翻身下床，换上一身利落的青色短衫，推开门。
她未到后厨。
一片兵荒马乱的喧嚣先冲进耳朵。
“杨管事，这可咋办啊！鱼肚子又片破啦！”
“这要是搞砸，何员外的寿宴~”
苏酥踏进后厨院子，眼前的景象，堪称屠宰场的灾难片。
几个灶台全熄火。
杨管事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死死拿着一把菜刀，对着案板上又一条被切得稀烂的草鱼，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
苏酥的出现，让这片嘈杂诡异地安静下来。
一个年轻伙夫看到她，带着哭腔冲过来：“苏掌勺，您可算来啦！”
“老板说，何员外家办宴，指明要一道“孔雀开屏”鱼。”
“可咱们对着图纸比划半天，这鱼~它不听话啊！”
“是啊，杨管事试几次，都把鱼给分尸。”
杨管事老脸挂不住，重重咳嗽一声。
对着苏酥一拱手，姿态放得极低，再没当初的半分傲气。
“苏姑娘，我等无能，这道菜，确实超出我的本事。”
苏酥没理会众人，径首走到水缸边，挽起袖子，仔仔细细地净手。
她走到自己的刀架前，取下那把薄剔骨刀。
“都看好啦。”
她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她从水盆里捞出一条三斤多重的活草鱼，左手按住，右手刀柄在鱼头下方闪电般一敲。
“啪！”
活蹦乱跳的鱼不动啦。
刮鳞，去鳃，开膛，所有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孔雀开屏，靠巧劲，不靠蛮力。”
鱼被平放在案板上，她利落地斩下鱼头和鱼尾，丢在一旁。
“头做孔雀首，尾做孔雀翎。”
接着，她的刀锋从鱼脊入刀，贴着中间的主骨，稳稳地向鱼腹方向片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珠子都要贴到她手上。
“关键在此，鱼腹不能断，皮肉要连着。”
刀刃在鱼肉中游走，片开一侧，翻面，同样的手法再来一次。
一条完整的鱼，被从中片开，仅由腹部一层薄皮相连。
“下一步，改刀。”
她将片开的鱼肉平铺，刀身倾斜。
“嚓嚓嚓——”
一片片厚薄均匀的鱼肉条在刀下成型，每一条都连着底部的鱼皮，都没破。
“力在刀尖，不在手腕。”
一条草鱼，被她拎起中央的主骨，轻轻一提。
被切成无数细条的鱼肉，整齐垂下，柔韧而不断。
“哐当”一声。
一个伙夫手里的铁勺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天~”
杨管事喉结滚动，一个“呐”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苏酥将改好刀的鱼身清洗一遍，摆入大盘，整理出开屏的造型，将鱼头昂然立于前方，鱼尾垫在脑后。
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摆在盘上。
“上锅蒸。”
她吩咐，语气平淡。
杨管事手脚并用地招呼人起火，小心翼翼地将那盘鱼放入蒸锅。
“寿宴，只有一道菜可不行。”
苏酥看向另一条鱼。
“我再做一道菊花鱼，两条鱼，好事成双。”
“是！”
这一次，所有伙夫齐声应答，声音带着崇拜。
整个后厨，从一盘散沙，瞬间拧成一股绳。
半个时辰后，两道造型惊艳的鱼肴，新鲜出炉。
菊花鱼炸得金黄，浇上酱汁，酸甜香气扑鼻。
那道“孔雀开屏”鱼肉通体雪白，淋上滚油和秘制酱油，香味西溢。
苏酥又用黄瓜薄片在盘边点缀出翠绿的羽翎，更是锦上添花。
叶枫不知何时己出现在院中，轮椅停在石桌旁，静静地看着那两盘菜。
“不错。”
他开口，目光从菜上移到苏酥脸上。
“叶七。”
“在，主子！”
叶七从他身后冒出来，眼睛死死粘在那盘菊花鱼上，疯狂吞咽口水。
“你，跟苏姑娘，去何府。”
叶枫命令道。
“何员外于我有恩，我不便出面。你们代我去，务必稳妥。”
“啊？我也去？”
叶七一愣，随即大喜。
“好嘞！”
苏酥点了下头：
“是。”
何府朱门高墙，宾客盈门。
叶七提着食盒，走在苏酥身侧。
两人被引入宴客主厅，厅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忘忧酒楼贵客到——”
下人高声唱喏。
厅内声音小些，无数目光投过来。
叶七放下食盒，对主位上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拱手：
“何员外，我家主子不便，特命我二人送来贺礼，为您贺寿。”
“叶老板有心！”
何员外笑呵呵地起身。
“快，让老夫开开眼！”
当食盒打开，“孔雀开屏”鱼被端上桌的瞬间，整个大厅惊叹声一片。
“这是菜？这也太好看啦！”
“我的天啊！这谁舍得下筷子！”
何员外更是惊喜不己，围着桌子转两圈，抚掌大笑：
“好！好啊！寓意吉祥，老夫喜欢！叶老板费心！”
何老板看向叶七：
“这是新大厨做的吧？好手艺！”
苏酥微微躬身：
“员外谬赞。”
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却在此刻悠悠响起。
“何员外，一道菜固然新奇，可今日您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让一个乡下村姑登堂入室，站在这里，恐怕~有失体面吧？”
那声音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傲慢与讥诮。
苏酥抬眼望去，人群中，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站起身，脸上挂着浅笑。
不是林辉，又是谁？
他陪着新岳丈来赴宴，正是春风得意，迫不及待想在人前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
在他看来，苏酥不过是被他抛弃的村姑，能进这里，顶天是个端盘子的。
他就是要当众点破，让她难堪。
叶七脸色一沉。
苏酥没有看林辉，而是再次对主位上的何员外，不卑不亢地开口。
“何员外，这道‘孔雀开屏’，另一道‘金菊迎福’，寓意福寿双全。是我特意为您寿辰所备。”
林辉见她不理会自己，脸色微变，又加一句：
“你也配说特意准备？你备得起吗？还不快退下，别脏贵客们的眼。”
苏酥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他身上，清冷，又带着怜悯。
她忽然笑了。
“忘记向林秀才介绍。”
“福满楼，如今姓苏。”
她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子。
“连同镇上刘东海名下那八个铺子，现在，都是我的。你说，我备不备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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