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与苛待**
光绪三十二年深冬，青石板上的薄霜还未消尽，六岁的柚柚就被拽出了温暖的被窝。木香抄起笤帚疙瘩，照着她后背抽了一下：“死哑巴，还想睡懒觉？猪圈的粪该清了！”
笤帚上的细竹条划破粗布衣裳，疼得柚柚猛地哆嗦，却连哭都不敢大声。她早学会察言观色，知道爹娘最烦她发出声响，只能把呜咽咽进喉咙，踉跄着摸黑往猪圈去。
天还泛着青灰，猪圈里弥漫着腐臭，冻硬的粪便沾在竹筐上，每一下刨挖都带着钻心的疼。柚柚的冻疮手刚碰到冰碴子，就疼得首抽气，可她不敢停。去年冬天，就是因为没及时清粪，小栓爹把她关在柴房饿了一整天，那滋味，她记到现在。
好不容易忙完，日头才刚冒尖。厨房里，木香正给小栓煎鸡蛋，油香飘出来，柚柚的肚子 “咕咕” 叫。她眼巴巴凑过去，用食指指了指嘴，又比划着吃饭的动作 —— 这是她反复练习的 “求食手势”。
“ 要饭的哑巴！” 木香狠狠剜她一眼，把鸡蛋全倒进小栓碗里，“ 一个赔钱货，吃什么吃！” 小栓乐得首拍桌，鸡蛋黄沾到嘴角也不管，含糊不清地喊：“ 哑巴饿死！哑巴饿死！”
柚柚攥紧衣角退出去，胃里的空虚和心里的委屈绞成一团。她又想起昨夜的梦，梦里的哥哥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衫，从灶台里摸出半块烤焦的窝头，刚塞到她手里，小栓爹就举着扁担冲进来，骂骂咧咧地把哥哥拽走，窝头掉在地上，沾满泥……
这梦不知做了多少回，可每次醒来，怀里只有冰冷的破被，连窝头渣都没有。柚柚总疑心，自己真有过这样一个哥哥。村里老人们说，她娘生她前，确实有个大儿子，可家里太穷，刚出生就被送人了。
“ 要是哥哥在，会不会给我留吃的？” 柚柚蹲在灶台后，用炭灰在地上画小人，一个扎着小辫是自己，另一个高高大大，是梦里的哥哥。刚画完，就被小栓一脚踩碎：“ 画什么鬼东西！” 他抢过柚柚的炭棍，在地上画乌龟，逼着柚柚学乌龟爬，不然就把炭棍扔到茅坑。
柚柚含着泪爬了，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发麻。可小栓还不满意，拽着她的辫子往井边拖：“ 让哑巴喝水！” 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时，柚柚看见小栓爹站在廊下，叼着旱烟袋笑，那眼神，和梦里举扁担的爹一模一样。
立春后，饥荒来得更凶。地里的野菜被挖得精光，树皮也啃得没剩下多少。小栓爹阴沉着脸，把家里的陶罐数了又数，终于把主意打到柚柚身上。
“ 李牙子后天来，把这赔钱货卖了换粮。” 夜里，柚柚被冻醒，听见爹娘在里屋说话。木香的声音带着哭腔：“ 好歹是条命……” 可小栓爹一脚踢翻木盆：“ 命？她就是个吃闲饭的哑巴！卖了换二十斤高粱，够小栓吃半年！”
柚柚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原来，在爹娘眼里，她连半袋高粱都不值。她想起梦里哥哥被赶走的场景，浑身发抖，却连逃的念头都不敢有 —— 这村子，这破屋，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地方，哪怕活得像条狗。
“ 这么个哑巴，能卖几个钱？” 小栓爹和村里的李牙子嘀咕，李牙子是个人贩子，专在饥荒年收购孩子，卖到外地做苦力。木香虽心疼，可看着饿得面黄肌瘦的小栓，也没出声反对。
柚柚不知道他们的谋划，还像往常一样，去野地挖野菜。回来时，却看见李牙子站在自家院子里，正和爹娘讨价还价。她心里 “咯噔” 一下，转身想跑，却被小栓爹一把抓住，“ 死哑巴，跑啥！”
李牙子过来拽柚柚的胳膊，“ 这丫头看着机灵，就是哑巴可惜了，不过能卖个好价钱！” 柚柚拼命挣扎，用手抓，用牙咬，可她太小太弱，根本挣脱不了。木香别过脸，不敢看柚柚的眼神，小栓在一旁拍手笑，“ 哑巴被卖咯，哑巴被卖咯！”
就在李牙子把柚柚往麻袋里塞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村里的赵阿婆，她是个孤老太太，最见不得人贩子。“ 你们干啥！卖孩子丧良心啊！” 赵阿婆举着拐杖就打，李牙子吓得抱头鼠窜。
小栓爹气得骂骂咧咧，“ 多管闲事的老东西！” 可到底不敢把事闹大，只能恨恨地瞪柚柚，“ 你个赔钱货，迟早饿死！”
经此一遭，柚柚在这个家更难了。爹娘把气撒在她身上，让她干更多活，洗衣、做饭、喂猪，稍有差错就是打骂。她的身上新伤叠旧伤，可她不敢逃，也没地方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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