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哭喊**
鸡叫头遍时,柴房的门缝透进一丝青白的光。柚柚抱着布娃娃缩在草堆里,一夜未眠,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可心脏却跳得擂鼓般响。油纸包里的菜团子还剩半个,被她攥得温热,布娃娃肚子里的那个,隔着粗布硌着腰,像块小小的暖石。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撞碎了清晨的寂静,柚柚的身子猛地一颤。布娃娃从怀里滑出来,掉在草堆上,她慌忙捡起来抱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老哥,开门!”是李牙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油滑,“我来接人了!”
柴房外传来窸窣的响动,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哒”声。柚柚死死盯着门板,看着那道细细的门缝一点点变宽,光像刀子一样割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死哑巴,赔钱货。出来!”父亲的脸出现在门口,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里的不耐烦像淬了冰。
柚柚往后缩,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她摇着头,幅度越来越大,长发被抖得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布娃娃被她抱在胸前,破布下的棉絮被压得扁平。
“磨蹭啥!”父亲伸手就要拽她,柚柚突然尖叫起来——
“咿呀——!”
那声音嘶哑破碎,像生锈的铁片划过木头,刺得人耳朵生疼。父亲愣住了,连门口的李牙子都挑了挑眉。这哑巴丫头,打小没出过声,今天竟喊出来了?
柚柚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可她停不下来,又发出一串“咿呀”的哭喊,混杂着“呜呜”的呜咽,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绝望又凄厉。
她一边喊,一边拼命摇头,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她扑过去抓住父亲的胳膊,不是求饶,而是死死咬住,牙齿嵌入他粗布袄下的皮肉。
“疯了!你这死哑巴疯了!”父亲疼得骂娘,另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
“咚”的一声,柚柚的头撞在土坯墙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可她还是死死咬着不放,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不知是父亲的,还是自己的。
“放手!”父亲扬起拳头,却被赶来的木香拉住。
“当家的,别打了!李牙子还在呢!”木香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柚柚,却悄悄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是块皱巴巴的帕子,里面包着几颗炒豆子。
柚柚的牙松了松,父亲趁机甩开她,胳膊上留下两排带血的牙印。他捂着胳膊喘粗气,看柚柚的眼神像要吃人:“把她给我拖出来!”
李牙子笑着上前,掏出根麻绳:“张老哥息怒,丫头片子怕生,我来。”他刚要伸手,柚柚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像头被激怒的小兽,抓起身边的柴刀就往他身上扑。
柴刀是砍柴用的,钝得很,可李牙子还是吓了一跳,慌忙躲开。柚柚扑了个空,撞在柴堆上,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反了天了!”父亲冲过去,一脚踹在她后腰上。柚柚趴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被踩住的蛤蟆。
李牙子上前,用麻绳捆住她的手脚,打了个结实的活结:“这丫头性子烈,调教调教能卖个好价钱。”他拽着绳子往院外拖,柚柚被拖在地上,粗布裤磨出破洞,膝盖渗出血来,在雪地上拖出两道红痕。
经过堂屋门口时,柚柚看见小若趴在窗台上,小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眼睛瞪得圆圆的。他看见柚柚,突然张开嘴,好像在喊“姐”,可声音被厚厚的窗纸挡住,什么也听不见。
柚柚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拼命扭动着,想挣脱绳子,想冲过去抱抱弟弟,想把怀里的炒豆子塞给他。可绳子越勒越紧,深深嵌进皮肉里,疼得她浑身发抖。
“小若……”她对着窗户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喊,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咿呀”声。这是她第一次发出声音,不是哭喊,不是求饶,而是在叫那个总抢她东西、却也会偷偷分她半块窝头的弟弟。
张屠户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大概是昨夜收拾好的“卖身契”。他看见柚柚望着窗户,狠狠踹了她一脚:“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
李牙子拽着绳子往村口走,马车就停在老槐树下,黑黢黢的车厢像头蛰伏的野兽。路过赵奶奶家门口时,柚柚看见老人家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后,浑浊的眼睛里淌着泪,手里还攥着个热红薯,大概是早起烤的,想给她送行。
“阿婆……”柚柚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赵奶奶看见她,拐杖“哐当”掉在地上,捂着嘴哭出了声。
马车的门被拉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李牙子把柚柚像扔麻袋一样扔进去,她撞在车厢壁上,疼得闷哼一声。角落里缩着个男孩,大概七八岁,眼睛亮得像狼崽,看见她进来,往里面缩了缩。
车门“砰”地关上,插销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柚柚躺在冰冷的车厢地板上,手脚被捆着,头还在隐隐作痛。她侧过头,从狭小的气窗往外看,看见赵奶奶还站在原地,手里的红薯冒着白气,像个小小的太阳。
马车“咯噔咯噔”地动了,青石板路的颠簸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打湿了身下的稻草。
她想起六岁那年,哥哥被送走的早上,也是这样的马车,也是这样的雪天。哥哥隔着车窗对她挥手,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焦的窝头,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她捡起来,被父亲一巴掌打掉,窝头摔在泥水里,像朵烂掉的花。
“哥……”她对着漆黑的车厢,无声地喊。如果哥哥在,会不会像梦里那样,冲过来把她抢走?会不会背着她跑进深山,再也不回这个冰冷的家?
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头也越来越晕。她感觉自己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不知道要飘向哪里。可奇怪的是,心里却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想起刚才咬父亲时的决绝,想起喊“小若”时的勇气,想起赵奶奶含泪的眼睛。原来自己不是只会发抖的兔子,原来自己也能发出声音,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为她流泪。
马车突然猛地一震,像是碾过了什么东西。柚柚被颠得撞在车厢顶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像梦里那样,带着点沙哑,却格外温暖:“妹,别怕,哥来接你了。”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惊醒,而是跟着那声音,沉沉地坠进一片柔软的黑暗里。她不知道,这趟被粗暴拖拽的旅程,会将她带向命运的裂缝;也不知道,那道即将撕裂时空的光,正在前方的荒野里,等待着这个终于“发出声音”的女孩。
此刻,车厢外的风雪己经停了,太阳正挣扎着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苍白的雪地镀上一层金边。而被锁在黑暗里的柚柚,嘴角竟悄悄扬起了一丝微弱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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