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霉味混着稻草的青涩，呛得林晚喉咙发紧。人皮面具边缘的细针硌着颧骨，冰凉的触感像条蛇，正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她攥着心口的衣襟，那里肚兜上的凤凰图腾被体温焐得发烫，金线绣的“活下去”三个字，仿佛正随着心跳微微颤动。
“吱呀”一声，柴门被推开条缝。晨光斜斜地射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的尘埃看得一清二楚。林晚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轻响，赶紧往稻草堆深处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冷的土墙。
“沈公子何必这么见外？”如梦的声音裹着甜腻的香风飘进来，银铃般的笑声撞在柴房的木梁上，碎成一片一片的，“不过是碗参汤，难不成还能毒死您？”
沈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柳姑娘深夜到访，怕是不止送参汤这么简单。”
“瞧您说的。”瓷碗轻碰桌面的脆响后，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前日李府之事，奴家总觉得对不住您。若不是...”
“若不是你引天鹰卫去破庙，我怎会被弩箭所伤？”沈烬的声音陡然转冷，林晚仿佛能看见他握刀的手正缓缓收紧，“柳如梦，你当我沈烬是傻子？”
柴房外陷入死寂。林晚屏住呼吸，指尖抠进稻草里，粗糙的秸秆刺得掌心发麻。过了半晌，才听见如梦低低的笑：“沈公子果然聪明。可您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帮天鹰卫？”
“二十年前东宫那场火，你也在场。”沈烬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冷硬，“你袖中那枚银质令牌，刻着的可是‘宸’字？”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昨夜赵奎临死前，被血浸透的字条上“如梦...是...”那半截字迹。父亲药箱的夹层里，也藏着枚刻着“宸”字的木牌，只是边角早己被得光滑。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您。”如梦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切，“那年我才六岁，躲在假山后看见您抱着半块玉佩从火里冲出来...若不是您扔出的瓦片砸中追兵，我早就...”
“所以你现在是来报恩的？”沈烬冷笑，“用天鹰卫的弩箭报恩？”
瓷碗摔碎的脆响惊得林晚一颤。她透过柴门的缝隙往外看，只见如梦正跪在地上，绯色裙摆沾满参汤的黏腻，鎏金护甲上还沾着几粒参片：“我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弟弟...”她的肩膀剧烈颤抖，哭声里混着压抑的呜咽，“那枚令牌...是他们逼我戴的...”
沈烬沉默了。林晚看见他背对着柴房站着，玄色衣袍下的肌肉微微起伏，后背渗血的伤口在晨光下泛着暗红。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弟弟在哪？”
“城西废弃的窑厂。”如梦抬起头，泪痕交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沈公子若肯救他，如梦愿做牛做马...”
“不必。”沈烬打断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但你得替我办件事。”
柴房里的光线突然暗了暗。林晚看见沈烬弯腰捡起地上的参片，指尖捻着那半透明的肉质，对着光看了半晌：“这参，是李府的吧？”
如梦的脸色瞬间白了：“是...是奴家从李府废墟里捡的...”
“有意思。”沈烬突然将参片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李二公子生前最宝贝这百年老参，怎么会留着让你捡？”他突然转身，短刃抵住如梦的咽喉，“说，这参汤里加了什么？”
如梦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林晚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正悄悄往腰间摸，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看来是不打算说了。”沈烬的刀刃又逼近半寸，血丝顺着如梦的脖颈缓缓滑落，“也好，反正天鹰卫的‘牵机引’解药，我也未必需要。”
“我说！”如梦突然尖叫出声，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是...是‘锁心散’！他们说只要您喝了，就会浑身无力...”她突然抓住沈烬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皮肉，“但我没放足药量！沈公子，求您信我这一次！”
沈烬猛地甩开她，短刃收回鞘中发出“噌”的轻响：“带我们去窑厂。”
“我们？”如梦愣住了。
沈烬转身走向柴房，林晚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木门被推开的刹那，她赶紧低下头，人皮面具蹭着稻草，边缘的细针刺得脸颊生疼。
“起来。”沈烬的声音就在头顶，林晚感觉手臂被他粗暴地拽起，后背的伤口撞上他的掌心，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从现在起，你跟着柳姑娘。”
如梦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时，瞳孔骤然收紧。她盯着那苍白的人皮面具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想摸：“这丫鬟...”
“瞎了眼的哑巴。”沈烬挡在林晚身前，声音冷得像冰，“前几日被天鹰卫吓破了胆，见不得生人。”
如梦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原来如此。”她转身往外走，裙摆扫过地上的参汤，留下一串黏腻的脚印，“那我们快走吧，去晚了...我弟弟他...”
林晚被沈烬拽着跟在后面，人皮面具下的嘴唇抿得发白。她看见如梦的右手始终藏在袖中，步伐轻快得不像刚经历过惊吓，腰间的弧度也比往日大了些——那里藏的绝不是普通物件。
路过绸缎庄前厅时，林晚瞥见账房的算盘掉在地上，算珠散落一地。王掌柜常坐的太师椅上，垫着块沾着暗红污渍的锦垫，形状像极了人血泼洒的痕迹。她突然想起赵奎那张被扯掉的人皮面具，内侧似乎也沾着类似的污渍。
“沈公子可知，李二公子死前，曾去过大夫那里？”如梦突然回头，笑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听说他额角的伤发炎了，还说...要找个叫‘婉儿’的姑娘算账呢。”
林晚的脚步猛地顿住。沈烬的手攥得更紧，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还有那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吗？”沈烬的声音听不出异样，“那他倒是找错人了。”
如梦的目光在林晚脸上转了转，突然笑了：“这丫鬟的身形，倒跟那婉儿有几分像呢。”她伸手想碰林晚的面具，却被沈烬一把打开。
“安分点。”沈烬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沙哑，“再乱说话，我不保证你弟弟还能活着见到太阳。”
如梦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讪讪地收回：“奴家说笑了。”
走到城西窑厂附近时，林晚闻到浓重的硫磺味。废弃的窑洞口飘着几缕青烟，地上散落着几枚带血的箭羽，与破庙那夜的弩箭一模一样。她看见如梦的脚步迟疑了，藏在袖中的手突然握紧。
“怎么不走了？”沈烬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没有...”如梦的声音发颤，眼神慌乱地往窑洞里瞟，“可能是我记错地方了...”
沈烬突然拽着林晚往回走：“看来是陷阱。”
“不是的！”如梦突然扑上来，死死抱住沈烬的腿，“再等等！我弟弟一定在里面！”她的指甲抠着沈烬的裤脚，声音里带着诡异的狂热，“只要您进去看看...就一眼...”
林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看见窑洞口的青烟里，藏着几缕极细的黑线——那是天鹰卫特制的绊马索，只要有人踏入，就会触发机关。而如梦的裙摆下，露出半截明黄色的布条，与皇家侍卫的腰带颜色一模一样。
“你果然不是被逼的。”沈烬的声音冷得像冰，短刃瞬间出鞘，“从你说参汤是李府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杀了你。”
如梦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你怎么知道...”
“因为李二公子从不喝参汤。”沈烬的刀刃划破她的衣袖，露出里面藏着的铜哨，“他对参类过敏，这点，天鹰卫怕是没告诉你吧？”
铜哨掉在地上的脆响惊动了窑洞里的人。林晚看见数十个黑衣卫从烟雾里冲出来，手里的弩箭对准了他们。如梦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为首的黑衣卫身后，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沈烬，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沈烬将林晚护在身后，短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你弟弟根本不存在，对吗？”
“当然。”如梦笑得得意，鎏金护甲指着林晚，“但她父亲的下落，我倒是知道些。”
林晚猛地抬头，人皮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如梦。
“想知道吗？”如梦故意拖长尾音，看着沈烬的眼神充满挑衅，“只要你杀了这个哑巴丫鬟，我就告诉你...”
沈烬的刀刃突然转向林晚。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刃口离自己越来越近，后背的伤口突然疼得钻心。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人皮面具里的“活下去”，突然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还有如梦的惨叫。睁开眼时，只见沈烬的短刃插在如梦的肩胛，而黑衣卫的弩箭，正密密麻麻地射向他们。
“快跑！”沈烬拽着林晚往窑洞深处冲。林晚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如梦倒在地上，绯色裙摆被血浸透，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手里还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那正是赵奎从李府废墟里捡来的那半块。
窑洞深处的硫磺味越来越浓。林晚被沈烬拽着在黑暗中狂奔，人皮面具蹭着岩壁，边缘的细针划破了脸颊。她听见身后黑衣卫的怒吼，还有机关启动的咔嗒声，突然明白这窑洞根本不是陷阱的终点，而是起点。
当两人终于冲出窑洞的后门，林晚看见外面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赶车的老汉戴着斗笠，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痕，与沈烬胸口的疤痕形状相似。
“上车！”老汉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烬将林晚推上马车，自己却转身面对追来的黑衣卫：“告诉他们，前朝的债，该还了。”
马车启动的瞬间，林晚听见沈烬的嘶吼，还有兵器碰撞的脆响。她扒着车窗往后看，只见沈烬被黑衣卫围在中间，玄色衣袍在阳光下像朵绽放的血花。而他腰间的半块玉佩，正随着动作闪着莹润的光，像在等待某个未知的呼应。
赶车的老汉突然递给她个布包：“沈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林晚颤抖着打开，里面竟是那半块染血的玉佩，还有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潦草，却透着熟悉的笔锋：“去城东破庙，找个戴银镯子的瞎眼婆婆。她未必会说真话，但你该自己问问。”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皮面具猎猎作响。林晚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断裂处严丝合缝的纹路在颠簸中轻轻碰撞——那既不是螭纹，也不全是凤凰翅膀，更像半个未完成的图腾。她摸出藏在鞋底的碎瓷片，紧紧攥在掌心，瓷片的棱角刺破皮肤，血腥味混着玉佩的冰凉漫上来。
前路被扬起的尘土遮得模糊，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了。林晚不知道沈烬能否活下来，也不知道那瞎眼婆婆会不会等在破庙，更不知道这两块拼合的玉佩，会把她引向哪条岔路。但指尖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此刻能握住的，只有这团滚烫的血，和这片刻的、属于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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