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的翅尖掠过浪尖，将那页浸软的《关雎》衔向雾中的新岛。林晚晚指尖的向生菊苗突然绷紧，苗叶上的脉络在金鳞光中化作无数细枝，枝桠间停着只灰羽鸟，鸟喙里的墨汁正顺着羽管往下淌，在海面上晕出点点乌痕，像谁在浪上写着未完的信。
“是‘墨羽岛’。”金元宝望着岛岸丛生的红树林，气根间缠着些破碎的竹简，“贞典司把这里改成了‘销字窟’，凡带字的物事都要扔进窟里，让涨潮的海水泡烂，再让墨羽鸟叼去喂‘食字蛊’——听说蛊虫消化字纸后，排出的墨能让人提笔忘字。”
阿渔突然指着红树林深处。有个穿粗麻裙的女子正往树洞里塞东西，手指被气根划破，血珠滴在洞口的苔藓上，竟长出细小的绿芽——是她藏在发髻里的向生菊籽，从焚书岛的书页上刮下来的，“她在给树洞里的人送‘忆字草’，那草嚼碎了能解食字蛊的迷。”
女子的身影在树影里忽隐忽现，裙角扫过的地方，水面浮起些残损的字纸。林晚的金鳞贴近水面，鳞面映出字纸背后的秘密：纸上的墨迹看似杂乱，实则是用淘米水写的暗语，拼起来正是“销字窟的机关在退潮时的第三块礁石下”。
“她叫阿砚。”萧彻的影在鳞光中轻轻叹息，仿佛带着墨香，“原是官宦家的小姐，因私藏禁书被没入岛，父亲曾是翰林院编修，临终前把块能吸墨的暖玉塞进她襁褓，说‘字能被销，意不能销’。”
退潮的时辰刚到，销字窟的石门就发出沉重的声响。几个戴铁面罩的“守窟人”正往窟里推新的字纸，推车经过第三块礁石时，车轮碾过的沙地上，突然冒出片墨色的菌菇，菇伞上的纹路与阿砚裙角的暗纹完全相同——是她用暖玉的粉末养的“墨信菇”，能在特定时辰显形。
林晚晚的向生菊苗突然垂向海面。根须缠着那只灰羽鸟，鸟喙里的墨汁滴在根须上，竟化作条墨色的线，顺着水流往石门飘去。墨线触及石门的瞬间，原本光滑的岩壁突然浮现出无数小字，都是被销字窟吞噬的书籍残句，“关关雎鸠”与“窈窕淑女”在金鳞光中相遇，拼成完整的诗行。
“是暖玉的气息引的！”阿砚突然从树后走出，怀里的暖玉正发出温润的光，“父亲说过，真正的好墨能入骨，纵是海水泡、蛊虫噬，也能在石上留下痕迹。”
守窟人的铁面罩在诗行中纷纷裂开。面罩下的脸竟都带着书卷气，有老秀才，有小书童，其中个年轻些的，耳后藏着片墨信菇，“我们中，有一半是被迫来的……阿砚小姐的父亲，曾是我恩师。”
销字窟的石门在墨线牵引下缓缓打开。窟内堆积的字纸突然腾空而起，在金鳞光中化作漫天纸蝶，蝶翅上的字与岩壁上的残句呼应，竟在空中拼出部完整的《诗经》。食字蛊在纸蝶间慌乱逃窜，被向生菊苗的根须缠住，化作滴滴墨汁，滋养着那些新生的墨信菇。
阿砚将暖玉贴在岩壁上。被销蚀的字迹在玉光中渐渐清晰，露出父亲当年偷偷刻下的路线图，从销字窟首通岛后的秘密水道，水道尽头的标记，是朵用朱砂画的野菊，“原来他早就为我留了路。”
“女子愿”的书页在海风中轻轻作响。阿砚用暖玉在新页上拓下“诗”字，墨色的笔画里，渐渐浮出无数细小的字，都是《诗经》里的句子，像在纸上开出片文字的花海。墨羽鸟们衔着新的墨信菇，往更远的岛飞去，菇伞上的暗纹，是阿砚抄录的《关雎》后半章。
林晚望着那片文字的花海，突然想起阿砚父亲的话。字或许能被销蚀，可那些藏在字里的情意、风骨、不屈，却像向生菊的根，能在石缝里扎根，在墨香中发芽。金鳞映出的水道尽头，隐约有灯火在雾中闪烁，像砚台里未干的墨，等着谁来提笔。
最前面的墨信菇己飘过秘密水道，菇伞上的“参差荇菜”在月光下泛着墨光。有艘小小的渔船正往这边划，船头的渔火旁，坐着个老渔翁，手里捧着卷手抄的《楚辞》，书页的边缘，用墨信菇的汁液画着朵野菊，像个沉默的约定，在墨香与海雾中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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