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水道的水带着墨香，老渔翁的船桨划过水面时，惊起一串银鳞。他膝头的《楚辞》页脚卷着，沾着的墨信菇汁液在金鳞光中化开，显出行极小的字：“月出岛有‘忘字石’，能吞人记忆”。
林晚晚的向生菊苗突然往船板上钻，根须缠着那卷《楚辞》，书页哗啦啦翻动，停在“沅有芷兮澧有兰”那句。老渔翁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船桨险些滑落——他袖口露出块褪色的刺青，是半朵野菊，与阿砚暖玉上的朱砂菊正好凑成一朵。
“老汉姓苏，原是月出岛的教书先生。”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刺青在光中泛出淡红，“十年前，贞典司来岛上立‘忘字石’，说女子识文断字是祸根，逼着我们把书都烧了，谁不肯，就绑去石前，过一夜就忘了怎么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船行至水道出口时，月出岛的轮廓在雾中渐渐清晰。岛中央的巨石果然透着诡异的白，石座周围埋着无数支毛笔，笔杆上的字都被磨得模糊，只有最深处的一支狼毫，笔锋还沾着新鲜的墨，像刚被人丢下的。
“是‘忆字笔’。”阿砚认出笔杆上的刻痕，是父亲常用的那支，“有人在偷偷用它写字，墨里掺了向生菊的汁，能在忘字石上留下痕迹。”
雾中突然传来女子的低吟：“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声音清越，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晚的金鳞往声源处照去，只见忘字石旁跪着个穿素衣的女子，正用手指在石上写字，指尖渗出血，写的正是《楚辞》里的句子，写了又被石面吞噬，吞噬了又重写。
“是我女儿阿蘅。”苏老汉的声音哽咽了，“她娘原是‘不贞盟’的信使，临终前把半朵野菊刺在她背上，说若有天忘了字，就摸这刺青。可自去年被绑去石前，她连刺青都快忘了……”
阿蘅的指尖突然顿住。她背上的刺青在金鳞光中发烫，与林晚晚的向生菊苗产生共鸣，石面上被吞噬的字迹突然浮现，像被唤醒的魂，在石上凝成朵巨大的野菊，花瓣上的纹路都是诗行，“是娘的菊……”她喃喃着，眼里滚下泪，滴在石上，竟砸出个小小的坑。
忘字石突然发出嗡鸣。石座下冒出无数条墨色的藤蔓，缠着那些褪色的毛笔，往阿蘅身上爬——是“噬忆蛊”，借石身吸收的字迹养分长成，触到谁，谁就会彻底忘记与文字相关的一切。
林晚将金鳞掷向石顶。金光炸开的瞬间，阿砚父亲的狼毫笔突然腾空而起，笔尖蘸着阿蘅的血，在石上疾书，写下的不是别的，是岛上所有被遗忘的名字，每个名字落下，就有支褪色的毛笔重新焕发光彩，“字是记，名是根，忘了名，就成了飘萍！”
苏老汉突然扯开渔网，网里竟是他十年间偷偷抄录的书卷，用油布层层裹着，浸过向生菊的汁液，水火不侵。“我把书藏在鱼肚子里，让洋流带到其他岛，总有人会捡着看。”他将书卷抛向空中，书页散开，与石上的诗行缠在一起，在雾中织成座“诗桥”，“阿蘅，你看，字从来没被忘过！”
阿蘅背上的野菊刺青突然绽放。她伸手接住片飘落的书页，上面的“芷”“兰”二字在她掌心发烫，那些被遗忘的诗句突然涌上心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她念得越来越响，忘字石的嗡鸣渐渐平息，噬忆蛊在诗声中化作墨汁，滋养着石缝里冒出的向生菊。
“女子愿”的书页在船板上微微隆起。阿蘅用带血的指尖在新页上写下“记”字，笔画落处，立刻长出丛兰草，草叶上的露珠滚动，映出月出岛女子们的脸，她们正从各自家里走出，手里捧着藏了多年的字纸，往忘字石的方向聚。
林晚望着那座诗桥，突然明白苏老汉说的“字是记”。无论忘字石多顽固，只要还有人在写、在念、在藏，那些字就会像向生菊的根，在记忆深处扎根，等着被唤醒的那天。金鳞映出的海面上，苏老汉的渔网正拖着那些获救的书卷，往更远的岛漂，像一船载满星光的诗。
最前面的书卷己漂出很远，封面上的“楚辞”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有只海鸟落在书卷上，用喙轻轻啄着“兰”字，仿佛在辨认那穿越了遗忘与恐惧的笔画。远处的海平面上，新的岛影在晨雾中苏醒，像张摊开的宣纸，等着谁来写下新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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