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鬼差快五百年了，前西百年记不清什么事——地府的日子就像忘川水，平平淡淡，连浪花都少。首到五十年前，看见主宰抱着半张符纸从人间回来，玄色朝服上沾着雪，玉印本体裂了道缝，却死死攥着那符纸，指节都泛白。判官说“主上这是动了私情”，我当时不懂，只觉得主宰眼里的光，比幽冥烛亮，也比烛火冷。
那符纸后来被主宰收在锦盒里，就放在案头。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看，指尖抚过符纸边缘，像在摸什么珍宝。有次我路过案前，看见符纸上有淡淡的咳痕，是人间的药气——后来才知道，那是沈小姐第一世魂散时留下的，主宰用幽冥气护着，才没让药气散了。
民国那年，主宰突然让我学做人间的暖炉。我哪懂什么暖炉，去问孟婆，孟婆说“人间的暖炉要圆的，炉身刻点花纹，不能像地府的刑具那样硬”。我学了三天，炉沿还是歪的，主宰却没骂，只说“送去安魂狱，告诉沈小姐，是鬼差做的”。后来听见安魂狱里传来沈小姐的轻嗤声，主宰站在狱门外，嘴角偷偷弯了半寸——那是我第一次见主宰笑，比忘川边的彼岸花还稀罕。
沈小姐闯地府那天，主宰把她拦在奈何桥，手里的玉印泛着冷光，却在她举桃木剑时，悄悄收了大半煞气。他扣她在安魂狱，转头就让我“送点人间的点心”，还特意强调“要桂花味的，甜一点”。我跑遍地府的食肆，才找到家会做桂花糕的（是孟婆教的，说“沈小姐喜欢桂花”），送去时看见沈小姐对着糕点发愣，主宰就站在狱门外，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像在等什么。
食魂煞作乱那天，主宰替沈小姐挡煞气，后背的玉印裂开时，我看见黑气从他伤口里冒出来——那是本体受伤才会有的气，见血即痛。可他转身时，却把伤口藏在袖里，只对沈小姐说“没事”。沈小姐走后，他咳了口幽冥血，血珠落在地上，竟长出株桂花苗。他盯着那苗看了半刻，说“找个向阳的地方栽着”——后来那苗被移到白狼山，就是现在那棵歪脖桂树。
这几年主宰越来越像“人间人”了。他开始穿浅灰夹克（是沈小姐给的），不叫张太太叫王小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拎着莲子羹去人间，排队买桂花糕时，会站在老太太后面，还会说“麻烦给我来两块，要现做的”。有次我跟着去，看见卖糕的老太太问“小伙子你对象爱吃这个？”，主宰没否认，耳尖红得像彼岸花——我偷偷记在日记里，判官看见了，笑着说“这日记能留着，以后给沈小姐看”。
上个月，主宰让我去学做甜不腻的莲子羹。孟婆熬了三十年莲子羹，说“少放红糖，多放冰糖，再加点桂花”。我学了五回，才熬出碗不齁的，送去玄学馆时，看见沈小姐正教主宰画符，主宰握笔的手总抖，朱砂滴在符纸上，像朵小桃花。沈小姐笑着捏他的手：“你看，这样就不抖了。”主宰的耳尖又红了，却任由她握着——那场景，比忘川边的朝阳还暖。
昨天轮值忘川，看见主宰和沈小姐坐在奈何桥边的石凳上。沈小姐靠在主宰肩上，手里拿着枚歪脖桂树佩，主宰握着她的手，指尖缠着她的发丝。他们没说话，就看着忘川水悠悠地流，像看了三生的岁月。
主宰以前总说“地府规矩大于天”，现在却总把“沈小姐”挂在嘴边。他会为了沈小姐的一句“桂花糕好吃”，让我学做十遍；会为了沈小姐怕黑，在玄学馆的窗边留盏幽冥灯（用他的气做的，不伤人）；会把案头的轮回薄挪开，放上沈小姐画的平安符。
判官说“主宰这是被人间烟火焐热了”，我现在懂了。所谓牵挂，不是攥着半张符纸守三生，是愿意为一个人，学做人间的暖炉，熬不甜的莲子羹，把玉印上的寒气收起来，把藏了几世的温柔，一点点捧到她面前。
刚才看见主宰从人间回来，手里拎着个食盒，里面是沈小姐做的桂花汤圆。他走得很快，玄色披风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浅灰夹克——那是沈小姐喜欢的颜色。我低头在日记上写：“今日主宰带了汤圆回地府，说要给判官和孟婆分点。他眼里的光，比以前暖多了，像白狼山的桂花，又香又软。”
地府的日子好像不再像忘川水了。因为有个人，让主宰的眼里有了光；因为有束光，让我们这些鬼差，也觉得人间的烟火，原来这么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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