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桌上的玻璃杯结了层水碱，李继业的手指在东洲滨海城监理合同的尾款条款上反复。78.5 万元的数字被铅笔圈了又圈，纸页磨出的毛边像他此刻的心情。计算器里累加的逾期违约金跳到 12.3 万时，他突然抓起桌角的东门街项目市优奖杯 —— 镀金表层的划痕里还嵌着当年的水泥灰，底座刻着的 "监理费叁万柒仟圆整" 在日光灯下泛着哑光。二十年前的这笔钱，刚好够买台奔腾处理器的电脑，却比现在的 78 万更让人踏实。
林晓抱着一摞催款函走进来，第 17 份的快递签收联上，甲方收发室的印章模糊得像团墨渍。姑娘的平板在《监理服务计时系统》停留在 7320 小时，这是东洲项目从开工到竣工的总服务时长。"财务说这个月又要拖欠公积金，" 她往李继业桌上放了杯浓茶，茶叶在杯底沉成监理日志的形状，"但上周看到甲方副总开着新提的路虎。"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飘落，正好盖住总监宝 APP 弹出的红色预警："东洲项目监理费逾期 1095 天"，系统自动生成的催款短信模板还带着礼貌的敬语，像给讨薪者套上的枷锁。
小张的手机在会议室响起，是银行的房贷催缴短信。年轻人攥着东洲项目《满意度评估报告》的手在发抖，"92 分的评价换不来一分钱，" 他往《监理工作台账》上填写第 48 次催款记录时，钢笔水在 "甲方电话无人接听" 的备注栏洇开，"二十年前的东门街项目，验收完第七天就收到支票了。" 他突然翻出 1998 年的监理日志，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今日收到尾款，业主赠锦旗一面"，字迹被岁月泡得发胀，却比任何电子记录都有分量。
老周的烟袋锅在奖杯底座磕出轻响，火星照亮了他指间的旧收据。1998 年的手写金额上，财务专用章的红泥还没完全褪色。"那时候签字比盖章管用，" 老人往李继业手里塞了份当年的监理合同，纸页间夹着业主手写的感谢便签："监理李工严把质量关，致谢。" 窗外的风卷着秋雨拍在玻璃上，像在敲打东洲项目那扇紧锁的财务室门。"现在的合同条款能垒成砖墙，" 他望着电脑屏幕上 "竣工后三年付清" 的付款条件，老花镜里映出自己二十年前的工作证照片 —— 那时的监理服口袋里，总装着卷尺和《建筑工程施工质量验收规范》。
王涛的保温杯在《催款会议纪要》上烫出浅痕，第 12 次协调会达成的还款计划，在 "5%" 的支付比例处被圆珠笔戳出个洞。"他们的售楼处每天都在签单，" 他往李继业手里塞了份偷拍的销控表，红色圆点密密麻麻盖满楼层平面图，"却把监理费当皮球踢。" 走廊里传来新员工的抱怨，说入职半年没见过全额工资，李继业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东门街项目，验收合格那天，业主把装着支票的信封递给他，说 "这钱买不来你们熬夜盯钢筋的眼睛"，那时的阳光透过指挥部的窗户，在支票上镀了层金边。
李继业拉开抽屉的动作顿住了，东门街项目的锦旗被压在最底层。"精工细作" 西个金字己经褪色，却比任何荣誉证书都珍贵。他想起当年的老业主来视察东洲项目时说的话："现在的楼越盖越高，人心却越来越浅。" 总监宝 APP 突然推送了条消息，东洲滨海城某业主投诉阳台渗水，系统自动分配给他处理。他盯着屏幕上 "保修期内" 的字样苦笑，自己的劳动报酬还在保修期外被拖欠着。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李继业把东门街奖杯放回陈列柜。玻璃倒影里，他的白发比奖杯上的划痕更刺眼。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女儿发来的信息："爸爸，钢琴课的学费该交了。" 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东洲滨海城楼盘灯光，每盏灯下都住着验收合格的房子，却没有一盏灯为等待报酬的监理亮着。二十年前的那笔监理费，像颗埋在记忆里的种子，如今长出的却是满肚子的无奈。
雨点敲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在数着拖欠的日子。李继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东门街奖杯上的镀金，在岁月里慢慢褪色，就像监理工作在人们心中的分量。他拿起笔往监理日志上写，笔尖悬在纸面良久，最终只落下："今日，雨。催款无果。"
老周的烟袋锅在烟灰缸里捻灭最后一点火星，他往李继业手里塞了块薄荷糖。"当年修东门街时，大年三十还在工地上盯混凝土养护，" 老人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业主提着饺子来工地，说 ' 监理师傅辛苦了 '。" 现在的工地上，饺子变成了冰冷的合同条款，感谢变成了推诿扯皮。李继业含着薄荷糖，凉意从舌尖漫到心底，比这秋雨更寒。
林晓的平板在深夜弹出条新闻，某监理公司因长期欠薪被迫解散。姑娘把东洲项目的《监理档案》备份到移动硬盘，"这些资料比钱还重要，" 她往李继业桌上放了份《劳动仲裁指南》，红色书签夹在 "拖欠劳动报酬" 那页。走廊尽头的打印机突然启动，吐出的是明天要送的第 18 份催款函，落款处的监理工程师签名栏，李继业的名字写得比任何时候都重。
晨光爬上窗台时，李继业发现东门街奖杯的底座积了层薄灰。他用袖口擦拭的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二十年前的监理费虽少，却能按时到账；现在的项目越大，拖欠的窟窿越深。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只知道自己签过字的验收单能筑起高楼，却挡不住生活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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