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的光芒在红酒杯里碎成星点，李继业的皮鞋跟在宴会厅地毯上陷出浅痕。业主方董事长的祝酒词像支上膛的枪，“感谢施工团队提前 45 天封顶” 的话音刚落，掌声就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他面前的骨碟里，牛排的酱汁凝固成深褐色，形状像份未被签收的《监理通知单》。某施工队长的笑声撞过来，那人正炫耀着钢结构吊装的精度控制在 3mm 内，没人提起李继业在深夜修改的 7 版吊装方案，更没人看见他安全帽内衬里，被汗水泡得发涨的监理日志边角。
林晓的平板电脑在餐桌底下亮着微光，屏幕上是她偷偷整理的《监理工作统计》：287 份旁站记录、56 份暂停令、372 次材料抽检。姑娘的指尖在 “钢筋保护层厚度合格率从 82% 提升至 97%” 的数字上划过，马尾辫随着隔壁桌的碰杯声轻轻颤动。“他们总说监理是挑刺的，” 她往李继业手里塞了片纸巾，上面印着宴会主题 “铸就辉煌”，“但没人记得台风天是您守在水泵房，” 平板突然弹出总监宝 APP 的消息推送，某分项工程的保修期满，系统自动发送了《监理回访提醒》，像句无人听见的旁白。
小张抱着手机蹲在宴会厅消防通道，项目群里的庆功照片正刷屏。他的手套还沾着验收时的防火涂料，把李继业签发的《竣工预验收整改清单》翻给通风口的夜风看：“128 条问题全部闭环，” 年轻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但现在连张合影都没我们的份，” 他往宴会厅里张望，施工方项目经理正举着酒杯穿梭，胸前的襟花与李继业口袋里那枚 “优秀总监” 徽章同款，只是后者的镀金己被汗水浸出细痕。手机突然震动，某监理员发来消息：“李工，地下室配电房的接地电阻又超标了，您之前的担心应验了。”
老周的烟斗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火星在 “庆功宴邀请函” 的监理席位标注旁明灭。他往李继业手里塞了块没开封的月饼，是中秋验收时施工队送的，包装上还印着项目效果图。“这场景比当年修电视机厂时还冷清，” 老人的指甲在宴会厅的座位图上划过，监理团队的席位被安排在靠近洗手间的角落，“那时候至少会提句‘监理辛苦了’，” 他往正在致辞的业主代表看，那人正展示着竣工交付的钥匙串，金属反光里没有监理日志上密密麻麻的签字，“就像没人会感谢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老周的老花镜映出窗外的工地夜景，监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只未被熄灭的烟头。
王涛的保温杯往餐桌转盘上顿了顿，茶水在 “庆功宴流程单” 的空白处洇开片深色的痕。他往李继业手里塞了份《工程质量评估报告》，红色印章在 “合格” 二字上格外清晰，“我们的验收通过率比行业平均高 12%，” 他的声音被隔壁桌的划拳声切碎，“但业主记得每个施工班组的名字，” 王涛往正在敬酒的人群努嘴，某钢筋班组长正吹嘘着焊接合格率，没人提起李继业蹲在零下 5℃的工地，用红外测温仪检查焊口温度的那个清晨，对讲机突然响起，值班监理说发现幕墙胶条有三处气泡，是庆功宴开始前两小时才整改完的。
李继业的手指在餐巾上划出建筑轮廓，像在绘制无人看懂的竣工图。业主方的感谢名单念到最后，连设计单位的实习生都被提及，唯独监理团队成了透明体。他想起基础验收时，自己趴在泥浆里检查桩头锚固长度，现在那片区域正铺着波斯地毯，某高管的皮鞋底还沾着未清理干净的混凝土碎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女儿发来的视频里，小姑娘举着幅画：一栋大楼旁边站着个戴安全帽的人，旁边写着 “爸爸是保护房子的人”，而画里的庆功宴上，根本没有这个戴安全帽的身影。
林晓的平板电脑突然收到推送，是她之前发布的《监理工作纪实》短视频。播放量停留在 156 次，点赞数 23 个，评论区只有条 “监理不就是签字拿钱吗”。姑娘的触控笔在屏幕上划出波浪线，把视频里李继业冒雨检查外架的片段反复播放，“至少我们自己知道价值，” 她往李继业面前的空酒杯里添了些茶水，“就像这大楼的基础，看不见但不能没有，” 平板突然黑屏，电量耗尽前的最后一帧，是李继业在深基坑边竖起的警示牌，上面的 “注意安全” 西个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醒目。
小张冲进宴会厅时，裤脚还沾着工地的露水。他举着的检测报告在灯光下哗啦作响：“消防联动测试全部通过！” 年轻人的声音在喧闹中像根细针，“这多亏了李工坚持增加的 3 处排烟口，” 他往愣住的业主代表递报告，却被施工方经理伸手挡开，“现在说这些干嘛，” 那人的袖口蹭过报告上李继业的签名，墨痕在白色衬衫上洇成灰点，手机突然弹出总监宝 APP 的预警，某楼层的应急照明切换时间超标 0.5 秒，而庆功宴的歌舞声正盖过警报的蜂鸣。
李继业起身时，餐椅腿在地毯上拉出刺耳的声响。他往宴会厅门口走，经过展示台时，某块介绍施工难点的展板在晃悠，上面没提他组织的 17 次专家论证会。玻璃门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安全帽被他塞进公文包，露出里面别着的 “优秀总监” 徽章，在水晶灯的余光里闪了闪，像颗掉进深海的星星。
夜风裹着工地的尘土扑过来，李继业的皮鞋踩在停车场的碎石上。远处的大厦亮着景观灯，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 —— 第 12 层的梁体曾有处裂缝，是他带着注浆泵守到凌晨才修复；地下室的集水井，他曾在暴雨夜用手清理堵塞的滤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晓发来的消息：“监理日志己归档，系统显示质量保修期开始倒计时。” 他望着那栋灯火辉煌的建筑，突然觉得自己像颗被拆除的脚手架螺栓，完成使命后就被遗忘在角落。
庆功宴的喧闹还在继续，李继业的车驶出停车场时，后视镜里的宴会厅越来越小。他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酒气和笑声，却没有半分属于监理团队的痕迹。就像所有建成的建筑，人们惊叹于它的宏伟，却很少有人想起，那些在深夜里守护它安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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