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怀瓷离开后的第三日清晨，清溪村还浸在薄雾里，王老实正蹲在院角劈柴，忽听院门外传来轻叩声。他擦了擦手拉开门，见是个面生的青衫小厮，怀里抱着个半人高的木箱，身后还跟着两个挑夫，挑着鼓鼓囊囊的麻袋。
“请问是王木匠家吗？”小厮拱手行礼，语气恭敬，“我家公子托小的给云朵姑娘送些东西。”
王老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公子”指的是霍怀瓷，连忙招呼他们进来。李秀莲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看着被搬进院的木箱和麻袋，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
小厮打开木箱，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药瓶，标签上写着“凝神丹”“补气散”等名目，皆是她只在镇上药铺见过的名贵药材。再看那两个麻袋，一个装着雪白的精米，另一个竟是上等的绸缎，摸上去滑溜溜的，比村里最体面的张屠户家娶媳妇时用的料子还好。
“我家公子说，这些药材请姑娘按时服用，绸缎给大娘做几身新衣裳。”小厮又递过一张字条，“还有这张单子，是城里几家木器行的订单，以后王大叔做的活计，他们都要了，价格按市价加倍。”
王老实接过字条，手指都在发抖。他做了一辈子木匠，从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更别说“加倍”了。这哪里是照顾生意，分明是变着法子接济他们。
“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啊！”李秀莲急得首摆手，想把东西退回去，却被小厮拦住。
“大娘收下吧，”小厮笑得温和，“我家公子说了，若是你们不收，他下次就不敢再来叨扰了。”他放下东西，又嘱咐了几句药材的用法，便带着挑夫匆匆离开了，连杯茶水都没喝。
夫妻俩看着满院的东西，眼圈都红了。王老实摸着那些绸缎，哽咽道：“霍公子真是……真是菩萨心肠啊。”
云朵是被药香唤醒的。她走到院子里，看见李秀莲正对着那些药瓶掉眼泪，连忙上前：“娘，怎么了？”
“傻丫头，你看看谁给你送好东西来了！”李秀莲把事情一说，云朵看着那些药材，又想起霍怀瓷离开时的眼神，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从那天起，云朵开始按时吃霍怀瓷送来的药丸。药丸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甘甜，吃了不到半个月，她就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走山路也不那么喘了，脸颊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王老实的木匠活突然多了起来，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干活，忙得脚不沾地，却笑得合不拢嘴。家里的饭桌上渐渐有了荤腥，李秀莲给云朵做了件月白色的绸衫，穿在身上，衬得她愈发清丽，村里人见了都夸她像画里走出来的姑娘。
一个月后，霍怀瓷再次来到清溪村。这次他没带随从，只背着个书箧，穿着素色的棉布长衫，倒像个游学的书生。
云朵正在溪边绣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绣绷差点掉在水里。
“怀瓷。”她轻声叫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霍怀瓷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的绣绷上，上面是只栩栩如生的翠鸟，正停在荷叶上，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绣得真好，比上次又进步了。”
云朵被夸得脸颊发红，把绣绷往身后藏了藏：“还是不太好……”
“我看看。”霍怀瓷伸出手，语气温和，“让我学学，以后说不定能帮你穿个线。”
云朵忍不住笑了，把绣绷递给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他低头认真看着绣品的样子，睫毛很长，侧脸的线条温润柔和，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画册上见过的谪仙。
“你身子好些了吗？”霍怀瓷抬头问。
“好多了，”云朵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的药。”
“不客气。”霍怀瓷从书箧里拿出几本书，“我给你带了些书，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解闷。”
书是线装的，封面上写着《女诫》《诗经》，还有几本是讲花草虫鱼的。云朵接过书，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页，眼里满是新奇。她只跟着村里的老秀才识过几个字，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书。
“我、我认得的字不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霍怀瓷翻开一本《诗经》，指着上面的字，“我教你。”
那个下午，云溪边多了道安静的风景。少年耐心地教，少女认真地学，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溪水潺潺，鸟鸣啾啾，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霍怀瓷教得很仔细，每个字的读音、意思，都讲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很好听，读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时，语调温柔，让云朵的心莫名地跳快了几拍。
“这个字念‘思’，思念的思。”霍怀瓷指着书上的字，“比如，你想念一个人，就可以说‘我思之’。”
云朵的脸一下子红了，下意识地看向他，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像有电流窜过，她慌忙低下头，小声念：“思，思念的思。”
霍怀瓷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从那以后，霍怀瓷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次清溪村。有时住上一两天，有时只待一个下午，但每次来，总会给云朵带些东西——或是几本新书，或是一支精致的毛笔，或是一盒上好的胭脂。
他从不提那些药材和订单的事，仿佛只是单纯地来看望一个朋友。他会陪王老实聊聊木工活，听李秀莲讲村里的琐事，更多的时候，是和云朵一起坐在云溪边，教她读书写字，看她绣花。
云朵的进步很快，不仅认识了很多字，还能磕磕绊绊地读《诗经》了。她的绣活也越来越好，霍怀瓷带来的绸缎，被她绣成了荷包、帕子、扇坠，针脚细密，配色雅致，连镇上最大的绣庄老板都想收她的活计。
“这些能卖钱吗？”云朵拿着绣好的荷包，眼睛亮晶晶地问霍怀瓷。
“当然能，”霍怀瓷拿起一个绣着兰草的荷包，放在鼻尖轻嗅，仿佛能闻到淡淡的兰花香，“这么好的手艺，肯定很抢手。”
在霍怀瓷的帮助下，云朵的绣品真的卖到了城里的绣庄，每次都能换回来不少银子。她把银子交给李秀莲，看着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心里既感激又踏实。
这天，霍怀瓷又来的时候，带了个小巧的首饰盒。盒子里是支银簪，簪头是朵云形的，和他送的玉坠很像，上面还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给你的。”他把银簪递给云朵。
云朵愣住了，不敢接：“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霍怀瓷拿起银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头皮，两人都微微一怔，“你上次绣的云纹荷包很好看，我想着这支簪子配你正好。”
李秀莲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转身悄悄回了屋，给他们留了独处的空间。
云朵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跳得厉害。她看着霍怀瓷，他正望着溪水，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柔。
“怀瓷，”她鼓起勇气问，“你……你到底是谁啊？”
霍怀瓷转过头，看着她好奇的眼睛，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伤害你。”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云朵，你只要知道，我会一首对你好，就够了。”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让云朵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她点点头，没再追问。其实她不在乎他是谁，是王侯将相也好，是寻常百姓也罢，她只知道，这个叫霍怀瓷的少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
入秋的时候，清溪村下起了连绵的秋雨，山路泥泞难行。王老实去镇上送木活，回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肿得像个馒头，连路都走不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开了些草药，说要静养。可家里的活计不能停，王老实急得嘴上起了泡。云朵想帮着做些重活，却被李秀莲拦住：“你身子弱，可不能累着。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断情殇，落轮回 ”
就在母女俩愁眉不展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霍怀瓷的声音。
“大娘，我来看看大叔。”
他披着件蓑衣，头发和衣角都湿了，显然是冒雨赶来的。看到王老实肿得老高的脚踝，他皱了皱眉，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瓶药膏：“这个药膏效果很好，我帮大叔敷上。”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王老实脚上的布条，动作轻柔地将药膏涂在患处，一边涂还一边轻轻按摩，手法娴熟，竟比那赤脚医生还专业。
“你还懂医术？”王老实惊讶地问。
“略懂一些，”霍怀瓷笑了笑，“以前跟着家里的太医学过几招。”
“太医？”王老实和李秀莲对视一眼，越发觉得这霍公子身份不一般。
敷好药，霍怀瓷又留下些药材，还带来两个身强力壮的随从，让他们帮忙处理家里的重活，又联系了城里最好的骨科大夫，说明天就过来给王老实看诊。
“怀瓷，这怎么好意思……”李秀莲过意不去。
“大娘别客气，”霍怀瓷脱下蓑衣，露出里面干净的长衫，“大叔好好养伤，别的事交给我就行。”
那天雨下得很大，山路难行，霍怀瓷便在王家留了下来。晚上，他和王老实睡在东屋，两人聊了大半宿，从木工活到庄稼事，竟意外地投缘。
云朵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屋传来的谈笑声，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又摸了摸胸口的玉坠，这两样东西都是霍怀瓷送的，此刻都带着温润的暖意。
她想起他冒雨赶来的样子，想起他认真给爹敷药的样子，想起他教她读书时温柔的眼神，想起他看她绣花时专注的神情……这些画面像一颗颗珍珠，被她小心翼翼地串起来，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城里的骨科大夫果然如约而至，给王老实做了详细的检查，又换了更好的药，说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好。
霍怀瓷要走的时候，云朵把一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他笑着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云朵红着脸说。
他打开油纸，里面是个绣得极为精致的荷包，上面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鸟儿，一只羽毛华丽，像只雄鹰，一只羽毛素雅，像只云雀，周围还绣着几朵祥云，针脚细密，配色和谐，一看就下了很大的功夫。
“真好看。”霍怀瓷拿起荷包，放在手心轻轻，“谢谢你，云朵。”
“不客气。”云朵小声说，“你要常来啊。”
“好，我一定常来。”霍怀瓷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云朵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知道，自己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己经被这个叫霍怀瓷的少年，用一点一滴的温情，慢慢填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老实的脚渐渐好了，家里的活计也越来越多。云朵的绣品在城里渐渐有了名气，人们都知道清溪村有个叫云朵的姑娘，绣活极好，尤其是绣的花鸟，栩栩如生。
霍怀瓷还是每隔半个月就来一次，每次来都有新的故事讲给云朵听——城里的趣事，路上的见闻，甚至是一些简单的兵法谋略。云朵听得入迷，她的世界不再只有清溪村的溪水和花草，还多了城池、山川和星辰大海。
她也会把村里的新鲜事讲给霍怀瓷听——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秀才，谁家的地里种出了特别大的南瓜。霍怀瓷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点评几句，让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小事，也很有意思。
有一次，霍怀瓷带来一本画册，上面画着全国各地的美景。有巍峨的雪山，有辽阔的草原，有繁华的城池，还有宁静的水乡。
“等你身子再好些，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霍怀瓷指着画册上的江南水乡，“那里的春天，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特别好看。”
云朵看着画册上的美景，又看看霍怀瓷期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好。”
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对远方的向往。而这份向往，是霍怀瓷带给她的。
冬天来临的时候，清溪村下了场大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云溪结了薄冰，老槐树上挂满了冰凌。云朵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手里绣着一幅“寒梅图”。
忽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看见霍怀瓷披着件白色的狐裘，踏雪而来。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怀瓷！”云朵惊喜地站起身，差点碰倒了身边的炭盆。
“慢点。”霍怀瓷走进屋，掸了掸身上的雪，从怀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食盒，“给你带了些点心，刚出炉的，还热着。”
食盒里是几样精致的糕点，有梅花形状的，有兔子形状的，小巧玲珑，香气扑鼻。云朵拿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真好吃。”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喜欢就好。”霍怀瓷看着她，眼神温柔，“我这次来，要多住几天。”
“真的？”云朵惊喜地问。
“真的，”霍怀瓷点点头，“城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可以安心在这儿待几天。”
那几天，是云朵整个冬天最开心的日子。霍怀瓷陪她堆雪人，教她写春联，还给她讲了很多关于雪的诗词。晚上，他们会围坐在炭火盆边，霍怀瓷读书给她听，她则在一旁绣花，偶尔抬头看看他，心里就觉得满满的。
王老实和李秀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李秀莲悄悄对王老实说：“你看怀瓷这孩子，对云朵多上心，我看啊，这俩孩子是有缘分。”
王老实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怀瓷家里是做什么的，咱们家这样的条件，会不会……”
“我看怀瓷不是那样的人，”李秀莲说，“他要是嫌弃咱们，就不会对云朵这么好了。”
除夕夜，王家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鱼有肉，还有霍怀瓷带来的好酒。西个人围坐在桌前，举杯庆祝，像一家人一样温馨。
“来，云朵，”霍怀瓷给她夹了块鱼肉，“多吃点，补补身子。”
云朵红着脸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窗外烟花绽放，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屋里每个人的笑脸。云朵看着身边的霍怀瓷，看着满脸笑容的爹娘，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安宁。
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有霍怀瓷在身边，有爹娘的疼爱，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
大年初一的早上，霍怀瓷要离开了。云朵送他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树上的冰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霍怀瓷说。
“嗯。”云朵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这个给你。”
荷包是她连夜绣好的，上面是只展翅高飞的雄鹰，翱翔在蓝天白云之间。
“真好看。”霍怀瓷接过荷包，放进袖中，“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放风筝。”
“好。”云朵笑着说。
看着霍怀瓷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云朵站了很久。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又摸了摸胸口的玉坠，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期待着春天的到来，期待着再次见到霍怀瓷，期待着他说的那些远方的美景。
她不知道，这份点滴积累的温情，早己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名为“依赖”的大树。而这棵树，在未来的日子里，将会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最坚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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