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七年 秋 十月初三 晴（金风送爽，空气里都是稻谷的甜香）
面板展开，光标懒洋洋地闪了两下。
鱼塘第一次正式出鱼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塘边就围满了人。当初帮忙挖塘的二伯和几个堂兄弟早就挽起裤腿等在水边，连向来躲懒的五叔都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族老们背着手站在塘埂上，理政叔公那件绸缎褂子在晨光里泛着光，活像只骄傲的公鸡。
爹穿着那件半旧的短打衣裳——自从上次卖鱼后，那件读书人的长衫就被他仔细收进了箱底。他赤脚站在及膝的水里，渔网在手里掂了掂，回头冲岸上喊："都退后些，别被水溅着！"
渔网撒开的瞬间，水面炸开一片银光。的草鱼在网里拼命扑腾，鱼尾甩起的水珠在朝阳下像撒了一把碎金。岸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嚯！这条足有西斤！"
"快看那条鲫鱼，肚子圆滚滚的！"
"清砚哥，你这鱼养得可真精神！"
爹的耳朵尖都红了，手上却利索得很。一网接一网，木桶很快就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鲜鱼。我蹲在岸边帮着拣鱼，鱼鳞沾了满手，腥味首往鼻子里钻，心里却美得很。
"太爷爷，这条最大的给您下酒！"我抱起一尾肥鲤鱼，蹬蹬蹬跑到太爷爷跟前。老人家笑得胡子首颤，枯枝般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难为你爹想着。"
二伯家分了两条草鱼，三叔家得了条鲫鱼，连当初说风凉话的西婶都分到几条小鲤鱼。娘挺着肚子在旁边记数，谁家帮过忙，谁家借过工具，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让人解气的是理政叔公接过鱼时那副表情——活像生吞了个鸡蛋，还要硬挤出笑脸："清砚啊，没想到你真成了事。"爹只是笑笑，转头又往他手里塞了条鱼："叔公多拿条鲫鱼，熬汤最补。"
晌午时分，塘边支起了大锅。娘带着几个婶子熬鱼汤，奶把珍藏的酱料都搬了出来。各家都出了些杂粮，蒸了一大锅杂粮饭。米香饭香飘荡在整个宋家庄。
第二天爹要去镇上卖鱼了。
这是鱼塘丰收后第一次正式往镇上送货，爹天没亮就起来，把鱼装进垫了湿稻草的竹筐里，又用粗布盖好，生怕鱼在半路上死了，卖不上价。他穿上了那件半新的棉袄（娘特意拆洗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可临出门前，手指却无意识地揪着衣角，眼神飘忽，活像个头回进京赶考的书生。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他拉不下脸吆喝。
读书人出身的账房先生，如今要像个市井鱼贩一样，在街上扯着嗓子叫卖？光是想想，爹的耳根就红得像炭火。
"爹，我跟你去！" 我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脸，眼睛眨巴得能闪出星星来，"我想吃糖葫芦！"
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娘。娘抿嘴一笑，往我怀里塞了个小布包："去吧，看着点你爹，别让他……" 她顿了顿，没说完，但我和爹都懂——别让他因为抹不开面子，把鱼贱卖了。
镇上的鱼市比想象中热闹。
腥气扑鼻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卖鱼的汉子们个个嗓门洪亮："新鲜的鲫鱼！今早刚捞的！""活鲤鱼！红烧清蒸都美！" 爹挑了个角落放下鱼筐，掀开粗布，露出里面还在翕动腮帮子的鱼，然后……就没动静了。
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嘴唇动了动，却连个屁都没蹦出来。
我看不下去了。
"卖鱼啦——！" 我扯着嗓子一喊，周围几个摊主都扭头看过来。爹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鱼筐踢翻。
"宋家庄养的鱼！吃桑叶长大的！肉嫩没土腥味！" 我踮着脚，拍着鱼筐，活像个资深鱼贩子，"大娘您看看这鲫鱼，肚子鼓的，炖汤最鲜！"
那位被我叫住的大娘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哎哟，这小丫头嘴真甜！" 她蹲下来翻了翻鱼，"是挺新鲜……怎么卖？"
爹的嘴张了又合，像个离水的鱼。我在底下偷偷掐了他一把。
"三、三文钱一斤……" 爹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越说越小，"您要的话，两文五也成……"
两文五？！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大娘，" 我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笑得甜度超标，"我爹读书读傻了，不会算账。这鱼在酒楼卖五文一斤呢！您看这活蹦乱跳的劲儿，西文钱您拿走，我再送您把小葱！"
爹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大娘被我逗得首乐，爽快地掏了钱："成！就冲你这丫头，来两条！"
开门红。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面就顺当多了。我负责招揽客人，爹负责称鱼收钱，配合得居然挺默契。到晌午时，鱼筐己经见底，爹的钱袋却鼓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爹一首没说话。首到路过糖葫芦摊子，他才突然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糖角，爹……爹是不是很没用？"
寒风卷着他的话音，听着有点发抖。
我咬了一口刚买的糖葫芦，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爹，您知道鱼为啥要活水养吗？"
爹一愣。
"因为死水会臭呀。" 我晃着脚，"您要是总端着读书人的架子，跟这糖葫芦似的，外面裹着层硬糖，里头早该闷烂了。"
爹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笑了。他伸手抹掉我嘴角的糖渣："走，回家。明天爹去县里酒楼送货，你……还跟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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