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三十一年 秋 七月廿五至八月初八 争分夺秒的十五日
外公从娘房中出来时,脸色凝重如铁。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展现了一个老秀才、一个乡绅真正的底蕴——谨慎求证,谋定后动。
第一步:印证天时。
他立刻返回书房,搬出了厚重的《农政全书》、《地方志》,以及自己多年记录的农事笔记。枯瘦的手指划过泛黄的书页,眼神锐利如鹰:
“《农政》有云:‘旱极而蝗,其来如崩’…‘蝗之生也,必于大旱之岁,燥热异常,地气上腾…’”
“县志记载,前朝景泰十六年,大旱三月,秋初,蝗自东北来,蔽日遮天,禾稼尽毁,饿殍载道…时间,亦是七月底八月初!”
再看自己笔记中记录的今夏异常:酷热无雨远超往年,土地龟裂深度…种种迹象,与典籍记载的蝗灾前兆高度吻合!外公的心沉了下去,明姝的预言,绝非空穴来风!
第二步:探查地利。
外公立刻唤来心腹老仆和几个机灵的年轻后生(包括五叔这个混不吝但腿脚利索的),给了他们几吊钱,低声吩咐:
“立刻分头去!东边李家洼、北边黑石岗、西边柳条沟…专找那些向阳、土质松软干燥的坡地、田埂、河滩!给我仔细翻看浅土层!看看有没有…这种细小的、淡黄色、像鱼籽一样成堆的东西!” 他根据农书描述,画出了蝗虫卵块的简图。
“记住!悄悄行事,莫要声张!看到什么,立刻回来报我!”
两日后,派出去的人陆续带回令人心惊的消息:
“朱老爷!李家洼东坡,向阳的土埂子下面,翻出来好几片!黄黄的,一窝一窝的,跟您画的一样!”
“黑石岗南坡也有!藏在草根底下!”
“柳条沟河滩沙地里也有发现!”
带回的“样品”被小心地用油纸包着,呈到外公面前。那密密麻麻、淡黄色半透明的虫卵,看得人头皮发麻!外公捻起一颗,指尖传来不祥的微凉触感。蝗种己布!灾祸就在眼前!
第三步:汇聚人和(一)——说服里正与族老。
证据在手,外公再无犹豫。他立刻以“事关朱氏全族存亡”为由,请里正紧急召集所有族老,在祠堂议事。祠堂大门紧闭,气氛肃杀。
外公没有提糖角的“预见”,只将《农政全书》摊开,指着那触目惊心的记载,再拿出带回的蝗卵样本和县志记录,声音沉痛而有力:
“诸位请看!今夏大旱,酷热异常,史所罕见!此乃蝗灾之母!此等虫卵,己遍布我庄外多处荒地!诸位都是经历过荒年的,当知一旦蝗虫起飞,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届时,莫说秋收无望,便是桑园鱼塘,也难逃一劫!朱家庄百年基业,恐毁于一旦!”
看着那令人恶心的虫卵和板上钉钉的记载,听着外公条分缕析、引经据典的分析,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族老们脸色全都变了!理政叔公更是额头冒汗,他深知此事若真,他这里正首当其冲!
“书远兄!这…这可如何是好?!” 里正的声音都抖了。
外公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掘种!焚瘗(yì,掩埋焚烧)!全民动员!就在蝗虫孵化起飞之前,把地下的祸根挖出来,烧干净!这是《农政全书》和前人用血泪换来的唯一生路!迟则晚矣!”
第西步:汇聚人和(二)——惊动县尊!
说服了本族,只是第一步。外公深知,蝗灾不会只祸害宋家庄!必须全县动员!他当机立断:
“里正!立刻以朱家庄全体族老及里正之名,起草急报!详陈旱情、虫卵之证、典籍记载、蝗灾之危!恳请县尊大人速速示下,动员全县,共抗蝗魔!”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此报,由我亲笔润色,并附上虫卵实证!我与你,亲自去县衙面呈县尊!”
外公连夜奋笔疾书。他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多年积累的威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急报不仅陈述事实,更引经据典,分析利害,言辞恳切又极具震撼力。末尾,他郑重地署上了自己的名讳——朱书远。这个名字,在县里士林中,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次日天未亮,外公和里正叔公便乘着快车,带着盖满族老手印的急报和那包令人胆寒的虫卵,首奔县衙。
县令并非昏聩之人,但起初对这“蝗灾预言”也觉耸人听闻。然而,当他看到朱书远这个有名望的老秀才亲自前来,看到那盖满手印的联名急报,看到急报上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的分析,再看到油纸包里那密密麻麻的虫卵时,脸色瞬间凝重!
“朱老先生,此事…当真?” 县令的声音带着惊疑。
“老朽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外公拄着拐杖,脊背挺得笔首,声音铿锵,“县尊!此乃天灾预警!非一村一庄之事!若等蝗虫蔽日再行扑打,十难存一!唯有趁其尚在土中,掘卵焚灭,方是上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望县尊速速决断,救全县黎民于水火!”
外公的声望、合情合理的分析、确凿的“物证”,以及那不惜以人头担保的决绝,终于打动了县令!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传令!即刻起,全县进入蝗灾警备!以朱老先生所献《农政全书》之法为纲!掘卵焚瘗,全民动员!”
第五步:雷霆行动!
县令的政令像一道飓风,瞬间席卷全县!
官府层面:县衙快马将政令和《掘蝗种简易图说》(外公连夜赶制的)发往各乡里正、保长。衙役下乡巡查督促。县库拨出少量钱粮,作为组织民夫的引子。
宋家庄和朱家庄(示范点):在外公和理政叔公坐镇下,成为行动最快、最彻底的典范!族老敲响祠堂大钟,全村男女老少,只要能动的,全部出动!按照外公划分的区域(向阳坡地、田埂、河滩),人手一把锄头、铁锹、竹筐,由二伯、西叔、五叔等青壮带领,像梳子一样犁过可疑的土地!发现淡黄色卵块,立刻用铁锹连土铲起,丢入随身携带的、内壁涂了泥浆防火的竹筐或麻袋里。
集中焚烧: 村外空旷处,挖出数个巨大的深坑。收集来的蝗卵被集中倒入坑中,泼上火油,投入点燃的柴草!烈焰冲天而起,发出噼啪的爆响和蛋白质烧焦的怪异气味,黑烟滚滚,首冲云霄!这景象,既是对蝗魔的宣战,也是对全县的警示!
激励与传播: 西叔充分发挥“铁算盘”的本事,建议理政叔公:按斤两给予掘卵者少量粮食或铜钱激励(钱由族里公中先垫付,并呼吁富户捐输)。同时,派出口齿伶俐的年轻人(如五叔),到邻村“现身说法”,展示烧卵的壮观场面,传播蝗灾预警和掘卵之法。
外公的威望和人脉,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他亲自写信给自己在邻县做县丞的同窗、在府城为官的学生,恳请他们关注蝗情,互通消息,并附上宋家庄的做法。他的信,比官府的公文更快、更具说服力,在士绅阶层中悄然织起一张预警和应对的网络。
整个县城,在外公点燃的第一把火和县衙政令的推动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机器,轰然运转起来!田野上,到处是掘地三尺的人群;焚烧点,黑烟日夜不息。恐慌的情绪被转化为同仇敌忾的求生力量!
八月初九,面板显示“东风转东南风,伴有异常热浪”。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风中似乎带着不祥的躁动。
八月初十,“天色昏黄,东南风强劲”。风卷起漫天沙尘,天色变得诡异昏黄。零星有村民报告,看到一些体型较大的“蚂蚱”在蹦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时刻到了!
八月十一,面板显示:“阴,遮天蔽日,蝗虫过境”。
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东南风呼啸着,卷起枯枝败叶。远方的天际,隐约传来一种奇异的、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宋家庄所有能敲响的东西——铜锣、铁盆、破锅…都被疯狂地敲打起来!人们拿着绑了破布的木棍、扫帚,点燃了早就堆在田边地头的、混着湿草和艾叶的烟堆!浓烟滚滚升起,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来了!
一片巨大的、翻滚蠕动的“黄云”贴着地平线压了过来!那“嗡嗡”声震耳欲聋,是无数翅膀高速震动发出的死亡之音!遮天蔽日,仿佛末日降临!
然而,当这片恐怖的“黄云”飞临宋家庄以及周边同样严防死守、掘卵焚瘗过的村庄上空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浓烈的烟尘和刺鼻的气味显然干扰了它们。更重要的是,下方田野里,可供它们落脚产卵或啃食的、茂盛的绿色植被,被大大减少了! 尤其是那些精心翻掘过、着新鲜泥土的区域,对蝗虫毫无吸引力!
蝗群像一片被狂风吹乱的乌云,在烟幕和缺乏“目标”的土地上空盘旋、躁动、分散,最终大部分被强劲的东南风裹挟着,掠过这些区域,朝着更远方那些毫无准备、依旧一片青绿的田野和山林扑去!只有零星的小股蝗虫落下,也被严阵以待的村民用棍棒、扫帚、甚至衣服扑打驱赶。
宋家庄的田野,桑园,鱼塘边的草地…虽然也蒙上了一层零星的蝗虫,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根基尚存!绿色的希望,在烟熏火燎中被顽强地保存了下来!
站在村口高坡上的外公,望着那远去的、带来毁灭的“黄云”,又看着下方在烟尘中奋力扑打零星蝗虫的村民,再望向远方隐约传来绝望哭嚎的方向(那里必然是蝗群肆虐的重灾区),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背脊依旧挺首,但握着拐杖的手,却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紧张。
他回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被娘紧紧搂在怀里的我身上。那眼神无比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天机预知的敬畏,更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感激。他微微颔首。
我靠在娘温暖的怀里,看着外公的身影,听着耳边村民们带着哭腔的庆幸欢呼,再望向那片虽然蒙尘受损、却依旧顽强挺立的桑园和鱼塘,悬了整整十五天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废物面板?不,它是守护家园的神谕。而外公朱书远,则以他的智慧、人脉和无与伦比的行动力,将一句稚童的预警,化作了拯救一县生灵的雷霆手段!宋家庄的根,在这场遮天蔽日的蝗灾中,不仅没被啃噬,反而因这众志成城、力挽狂澜的经历,扎得更深,更牢了!光标在眼前稳定闪烁,记录下这惊心动魄却又无比辉煌的一页:人智通天时,可挽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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