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二十七年 春 4月19日 阴
“桑基鱼塘”是明代江南地区典型的生态养殖模式,核心是“塘基种桑、桑叶养蚕、蚕沙喂鱼、鱼粪肥塘、塘泥肥桑”的循环体系。爹那颗被《农政全书》和《养鱼经》点燃的心。烧得他坐立难安。伤没好利索,人己经像上了发条。第一步,就是找爷爷——找那座锁着“启动资金”的黑箱子。
那场面,想想都让人胃里发紧。爷的屋子光线昏暗,爹杵在那儿,像个初次上阵、底气不足的推销员,磕磕巴巴地阐述他那“桑基鱼塘”的宏图。什么“废地变宝”、“循环生利”、“子孙基业”……词儿都是从书上看来的,飘在半空,落不到实处。爷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里,那张刻板的脸像块风干的榆树皮,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五十两银子,在他眼里不是钱,是命根子,是全家老小勒紧裤腰带熬过荒年的指望。拿去挖塘?养鱼?中桑葚养蚕。听着就像拿银子打水漂听响儿。
胡闹!” 爷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烟袋锅重重磕在桌角,“那洼地鬼都不要!养鱼?鱼是那么好养的?天旱了怎么办?水涝了怎么办?鱼瘟了怎么办?书!书能当饭吃?清砚,你才吃了几天安稳饭,又想折腾!” 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得爹脸色发白。
爹梗着脖子,眼睛里有种近乎绝望的执拗:“爹!那是活路!比守着银子坐吃山空强!我……我算过了,先期投入不用五十两!二十两……不,十五两!只要十五两!挖塘、引水、买第一批鱼苗!剩下的银子,家里应急!”
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爹,像是在掂量这个儿子是不是被伤打坏了脑子。最终,或许是被爹眼里那点孤注一掷的疯劲触动,或许是外公留下的余威还在,也或许是那“坐吃山空”西个字太戳心窝子。爷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沉得像块铅:“……十两。先给你十两。剩下的,等你那塘里真捞出银子再说!” 钥匙哗啦作响,打开那沉重的箱子,取出十锭小小的银块,推给爹时,那手都在抖。十两银子,像剜了爷心头一块肉。
钱有了,哪怕缩了水。爹揣着那烫手的十两银,拖着尚未痊愈的腿,一瘸一拐地去找里正宋理政。
理政叔公那间青砖小院,门槛都比别家高。他端着茶碗,听爹唾沫横飞地描绘“桑基鱼塘”的蓝图,脸上的表情像在看一出滑稽戏。等爹说完,他才慢悠悠放下茶碗,捋着山羊胡:“清砚啊,有志向是好事。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透着精明的算计,“村东头那片洼地,土质太差,引水也麻烦。我看,不如买下村西头老柳树旁那段现成的废沟渠!沟是现成的,稍加修整就能用,引水也方便!价钱嘛……看在乡里乡亲份上,八两银子,如何?”
爹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废沟渠?谁不知道紧挨着宋老财家的肥田!那老东西是出了名的难缠,田埂恨不得多犁一寸过来。把鱼塘修他家田边上?日后浇水、排水、甚至鱼跳过去吃了他的秧苗,都是扯不完的皮!理政叔公这主意,听着省事,实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这哪是帮忙,分明是拿他当冤大头,顺便给宋老财解决个“麻烦”!
爹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多谢叔公指点。不过……我还是觉得东头洼地更合适,离水源(那条小河沟)也近。” 声音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理政叔公脸上的笑淡了,眼神也冷了几分,只哼了一声:“年轻人,不听老人言。罢了,洼地就洼地吧,荒着也是荒着。五两银子,村集体的地,便宜你了。契约我让人拟。” 那语气,像施舍。
五两! 爹的心在滴血。十两启动资金,转眼去了一半。他攥着剩下的五两银子,手心全是汗。
买地的事在村里传开,像捅了马蜂窝。村口老槐树下,成了临时议事厅。
“宋老三是不是被打傻了?拿银子填水洼子?”
“养鱼?那玩意儿娇贵!一场雨,一场病,全玩完!”
“就是!有那钱不如多买两亩地实在!”
“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读书读疯了!”
二伯娘尖利的声音尤其刺耳:“哎哟,十两银子啊!够咱家吃用多久!就这么扔水里听响儿?老三家的,你也不管管!”
阿娘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衣角,脸色苍白,却一句话也没说。
当然,也有零星几个声音:
“试试也好嘛,万一成了呢?那洼地闲着也是闲着……”
“清砚是读书人,兴许真懂点门道?”
爹站在人群中间,身形单薄,脸色青白交加。那些质疑、嘲讽、担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张了张嘴,想引经据典反驳,想描绘那循环生利的美景,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总得试试。”
最后,还是爷黑着脸,用他在族里那点残存的威严,加上一句“亏了算我的!”,才勉强压下了大部分反对声。这“试试”的代价,是爹在村里几乎成了笑柄,以及娘承受了更多的闲言碎语。
人手是现成的,也只能用现成的。五叔那个混子是指望不上的。爹找了木讷但肯出力的二伯、还有西叔(虽然有些怨言,但碍于情面)、以及几个平日里还算厚道的堂兄弟。工钱?谈什么工钱!家里供饭,一天多加两个杂面馍馍,再许诺塘成了请喝酒,就算“厚待”了。
挖塘的日子开始了。那片沉寂多年的洼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二伯闷头挖土,汗如雨下;几个堂兄弟抡着铁锹,嘴里抱怨着土硬泥黏,却也实实在在地干着;爹拖着病腿,一瘸一拐地在塘边指挥,对照着那本借来的、残破不堪的《养鱼经》,比划着深度、坡度、进出水口的位置。他脸上沾着泥点,眼里却有种近乎偏执的光。娘带着几个婶子负责送水送饭,粗粝的馍馍,寡淡的菜汤,就是这创业团队的全部补给。
我蹲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片在初春微寒中渐渐成型的、浑浊的水塘。铁锹挖土的沉闷声响,男人们粗重的喘息,抱怨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带着焦灼的指挥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汗水的酸味。手里攥着个冷硬的馍馍,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希望的模样?如此狼狈,如此卑微。十两银子,五两买了这块“宝地”,剩下五两,要买鱼苗,幸好平原桑树到处都是(省了一笔),还要应付可能的意外。杯水车薪。爹那点从书上看来的理论,在这片真实的泥水里,显得那么单薄可笑。万一……万一不成呢?这全家勒紧裤腰带赌上的“活路”,会不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作者“内个阳光彩虹小白马”推荐阅读《我在古代的悲催生活日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Z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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