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元年 十月二十七晴（寒风凛冽）
黑石镇外，官道隘口
黑石镇的土城墙在寒风中显得灰败而戒备。我们这支庞大的队伍并未入城，只在镇外背风处扎营休整。缴获的粮食和“星火祭坛”的余温支撑着人心，但穿越戈壁的损耗巨大，必须补充。
周秀才带着几个识字的半大小子，捧着精心誊写的清单，由大山叔和几个持械汉子护卫着，入城去采买最紧缺的盐、明矾、针线和御寒的粗毛毡。陈老郎中则带着狗蛋和几个机灵妇人，背着从匪窝缴获、以及路上采集炮制的药材，去镇里药铺碰碰运气，希望能换回些金贵的伤药和驱寒的姜桂。
我和隐娘、阿元则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低调地混入入城的人流。包袱里是几件从匪首房里搜出的、过于精巧显眼的金玉首饰和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流民队伍带着这些，如同小儿持金过市，是祸非福。
黑石镇不大，却因是西行要道，带着乱世特有的畸形繁荣与紧张。街道狭窄拥挤，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和简陋的窝棚。叫卖声、争吵声、牲畜的嘶鸣混杂着寒风。持刀挎枪的兵丁懒散地倚在墙角，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行人，尤其在我们这几个面生的“流民”身上多停留了几瞬。
我们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兼营典当和杂货的铺子“刘记”。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三角眼透着世故。隐娘抱着刀，像一尊门神般立在门口阴影里，无形的煞气让几个想凑近的地痞缩了脖子。阿元则收敛了所有锋芒，像个沉默的随从站在我侧后方。
我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东西。掌柜的三角眼瞬间亮了，拿起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雀钗，对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手指在宝石上。
“东西…是好东西，” 掌柜拖长了调子，眼角余光扫过我们破旧的衣着，带着试探，“可惜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金玉不当饭吃…来源嘛…呵呵…” 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掌柜的只管开价。” 我声音平静，不接他的话茬，“换粮食、盐、铁器，或者…硬通货。” 我特意在“硬通货”上加重了语气。
就在掌柜沉吟，手指在算盘上拨弄时，阿元不动声色地用肩膀轻轻碰了我一下。我顺着他眼神示意，用余光瞥向斜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子。一个穿着半旧羊皮袄、眼神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假装挑拣炊饼，目光却像钩子一样，牢牢锁在我们放在柜台上的包袱上！他身边还散着两三个同样打扮、看似闲逛，实则站位隐隐封住铺子出路的人。
被盯上了！ 我的心一沉。是见财起意？还是…另有所图？
掌柜显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脸色微变，拨算盘的手指更快了。“咳咳…这样吧，” 他飞快地报了个极低的价，“东西留下，我给你们同等价钱的粗粮和盐巴，再饶两把柴刀！如何？这行情，可是看你们不容易才给的！”
赤裸裸的趁火打劫！隐娘抱着刀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阿元眼中寒光一闪即逝。
“成交。” 我几乎没有犹豫，抓起掌柜推过来的一个装着几块碎银和一小串铜钱的破旧钱袋，以及他指着的角落里两袋最次的陈年粟米和一小罐粗盐、两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东西归你了。告辞。”
我干脆利落地转身，示意隐娘和阿元离开。包袱里那些烫手的东西，此刻能换成这点实实在在的物资，己算脱身。掌柜显然没想到我如此“识相”，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将包袱拢进柜台下。
我们迅速挤出铺子。外面那几个盯梢的汉子交换了下眼神，并未立刻跟上，只是远远地吊着，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尾巴还在。” 隐娘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止一波。” 阿元低声道，目光扫过街角另一个方向两个假装晒太阳的闲汉，“像是…踩盘子的。冲我们整个队伍来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匪徒？还是…其他流民势力？无论哪一种，在这远离城镇的荒野被盯上，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
我们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在拥挤的街道中穿行，试图甩掉尾巴。然而对方显然熟悉地形，始终若即若离。回到镇外营地，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周秀才他们还没回来，营地里只有老弱妇孺和部分留守的汉子。
“收拾东西！立刻离开此地！” 我果断下令，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隐娘，阿元，加强警戒！满仓，组织人手，把刚换来的粮食装车！红柳，带妇孺收拾细软，准备拔营！”
命令一下，营地瞬间从休整状态转入临战紧绷。没人问为什么，一路的生死磨砺早己将令行禁止刻入骨髓。汉子们默默抄起武器，妇孺们以最快的速度打包着本就简陋的行装。
就在最后一袋粮食勉强捆上板车，队伍准备开拔时，周秀才和陈老郎中带着采买的物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周秀才脸色发白，抱着几卷毛毡的手还在抖：“乡…乡君！镇里…镇里不太平！好几伙人打听我们！有个叫‘杜伏山’的…手下喽啰凶得很！扬言…扬言要收了我们的粮车和…和女人！”周秀才接着说：那杜伏山…不是普通流寇！他原是雍州府边军的一个哨长，因上官克扣军饷、欺压士卒，一怒之下带本哨兄弟杀了狗官反了出来！辗转流落至此，收拢了不少溃兵和活不下去的汉子，专劫过路商队和…像我们这样看起来‘肥’的流民队伍！他手下那些人，不少是打过仗的老兵油子，懂配合，有章法！比之前遇到的马匪…难缠十倍不止！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义军残部？还是叛军？最重要的是——正规军出身！ 这绝非之前那些乌合之匪可比！聂隐娘操练出来的三人小组再默契，在真正经历过战阵、懂得战阵配合的老兵面前，恐怕也占不到便宜！硬碰硬，绝对是死路一条！
“走！” 没有时间犹豫。队伍立刻启程，沿着官道向西，试图尽快远离黑石镇这是非之地。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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