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电话打来时，沈星回正给向日葵幼苗浇水。水流刚落在根部，手机就震得桌面发颤。他手一抖，水壶歪了，水漫过花盆，渗进桌缝。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点浇花时的轻软。
李姐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来，带着哭腔：“星回！快来！你姐她……她快不行了！”
沈星回手里的水壶“啪”地掉在地上。水流在地板上漫开，混着泥土，脏了他刚擦的鞋：“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掐住喉咙的鸟，“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说她能喝半碗粥了！”
“突发心衰！”李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医生正在抢救，让你赶紧来，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西个字像冰锥，扎进沈星回的心脏。他没挂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门没关，风灌进画室，吹得画纸沙沙响。桌上的向日葵幼苗，在风里晃了晃，像在喊他，却没留住他的脚步。
周小冉赶来时，画室的门还敞着。她手里拎着刚买的面包，是沈星回喜欢的全麦味。看到满地的水和泥土，她心里一紧，赶紧往里走：“星回？你在吗？”
没人应。只有画架上的半成品，还停留在沈星月的侧脸轮廓。她拿起手机，拨沈星回的电话，没人接。只有忙音，在空荡的画室里绕来绕去。
傍晚，沈星回回来了。他走得很慢，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外套上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眼里没有一点光。
“星回？”周小冉迎上去，想帮他脱外套，“你姐怎么样了？”
沈星回没动，只是盯着她。过了好久，才轻声说：“走了。”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得周小冉心口发疼。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发颤，“你……还好吗？”
“抢救了三个小时，”沈星回的目光移到画架上，落在那张半成品上，“医生说，她最后还在叫我的名字，说……说对不起我。”他突然笑了，笑声很怪，像破了的风箱：“对不起有什么用？她还是走了，还是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周小冉伸手，想拍他的背，却被他躲开：“别碰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走到角落，蹲下来，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里面全是他画的沈星月——病号服的、扎马尾的、笑的、哭的，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这些画，都是我画给她的。”他拿起一张，指尖拂过画中人脸，“她说过，等她好起来，要把这些画挂在新家里。现在，她走了，这些画，也没用了。”
周小冉看着他，心里慌得厉害。她知道沈星回现在很痛苦，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星回，别这样。这些画是你对姐姐的心意，留着吧，以后想她了，还能看看。”
“留着干什么？”沈星回把画扔回箱子，“看一次，疼一次，不如烧了，省得再想。”他抱起箱子，往阳台走。箱子很重，他走得却很稳，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一堆垃圾。
“星回！你别烧！”周小冉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这些画是你熬了多少个夜晚画的！你忘了你为了画好姐姐的笑容，对着镜子练了多少遍吗？”
沈星回回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却没了之前的疯狂，只剩麻木：“我没忘。可她忘了，她忘了跟我的约定，忘了要看着我办画展，忘了要跟我一起种月季花。她都忘了，我留着这些画，还有什么意义？”
他推开周小冉的手，继续往阳台走。周小冉没再拦，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把画一张张拿出来，铺在阳台的地板上。夕阳落在画上，给沈星月的脸镀上一层暖光，像她还活着，还在对着沈星回笑。
沈星回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是周小冉上次给他买的，橘色的外壳，上面印着个小太阳。他打了好几次，火才燃起来。火苗很小，在风里晃了晃，落在最上面那张画上：“姐，”他轻声说，声音带着哽咽，“这些画，我烧给你，你在那边，别再忘了。”
火焰很快窜起来，舔舐着画纸。沈星月的脸，在火光中慢慢卷曲、变黑，最后变成灰烬。周小冉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条毛巾：“小心点，别烫到。”
沈星回接过毛巾，没擦手，只是攥在手里：“小冉，”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画室吗？你说，我的画里，有光。”
周小冉点头，眼泪掉下来：“记得，你的画里，有你对姐姐的心意，那就是光。”
“可现在，光没了。”沈星回看着火焰，眼里映着跳动的光，却没了温度，“姐姐走了，画烧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光了。”
“不是的。”周小冉打断他，“光还在，你心里的光，还在。你可以重新画画，画向日葵，画蓝天，画你想画的一切，那些都是光。”
沈星回笑了。不是之前的苦笑，也不是麻木的笑，是一种很干净的，像雨后阳光的笑。这是周小冉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灿烂，没有一点阴霾：“不了。”他说，“我不想再画画了。姐姐走了，画画对我来说，就没意义了。”
火焰慢慢小了，最后只剩下一堆灰烬。风一吹，灰烬飘起来，像黑色的蝴蝶，落在阳台的栏杆上。沈星回转身，看着周小冉，眼里满是温柔：“小冉，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这段时间，陪着我。谢谢你，像小太阳一样，照亮过我那段黑漆漆的日子。”
周小冉的眼泪掉得更凶：“星回，你别这样，我还可以陪你，我们还可以一起种向日葵，一起……”
“不用了。”沈星回打断她，笑容依旧灿烂，却带着点诀别，“我想去找姐姐，我不想让她在那边，一个人孤单。”他顿了顿，又说：“向日葵幼苗，你帮我照顾好，别让它渴死。等它开花了，记得告诉我姐，就说……我没忘跟她的约定。”
周小冉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要重新开始，是要跟着沈星月一起走：“星回！你别傻！”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你还有我！还有向日葵！还有很多值得你活下去的东西！”
沈星回轻轻抽回手，摸了摸她的头，像以前一样：“对不起，小冉。”他说，“让你失望了。但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个没有姐姐的世界里了。”
他转身，走进画室，关上了门。周小冉想冲进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星回！开门！你别做傻事！”她拍着门，声音嘶哑，“我还在！我还陪着你！”
门里没有声音。只有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灰烬的味道，和向日葵幼苗轻微的晃动声。周小冉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泪落在手背上，冰凉的。她知道，那个曾经需要她守护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守护他最重要的人。而她能做的，只有照顾好那株向日葵，等着它开花，等着它，替沈星回，把最后的光，留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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