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竞争与牺牲
晚饭后的客厅，暖黄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沙发的影子，像块融化的黄油。天悦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攥着法国培训中心的录取通知书，米白色的纸页被指尖捏出深深的褶皱，边角卷得像朵蔫了的花。“爸，我拿不定主意。”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里飘着的饭菜香，“去法国要学两年，可……”可丁凯怎么办？这半句像块糖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父亲放下手里的紫砂壶，茶盖与壶身碰撞发出“叮”的轻响，茶汤在壶里晃出细碎的光。他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指腹着壶身的刻字——那是天悦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家”字。“抛开丁凯，也抛开我和你妈，”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泡在温水里的陈皮，温润而有分量，“你自己想不想去？别管别人，就问你心里的声音。”
天悦愣住了。录取通知书上“巴黎高等旅游学院”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得像团火——那是她高中就贴在床头的梦想，剪下来的招生简章被她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边角都磨白了。她咬了咬唇，声音带着点颤抖，像被风吹动的树叶：“想……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全国只选了三个人，听说能去卢浮宫旁边的校区上课，窗外就是铁塔……”
“那就去。”父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她摔了跤那样，“好姑娘志在西方，别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真感情经得起距离熬，经不住将就凑。你去学本事，回来不管是带团还是开工作室，爸都支持你。”
天悦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通知书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巴黎”两个字泡得发涨。原来她纠结了那么久，需要的只是一句“遵从本心”。
天悦约何莉在街角的咖啡馆见面时，对方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正红色的唇膏在唇上划出利落的线，像在纸上画了道宣言。“纠结到现在？”何莉“啪”地合上镜子，吸管在冰美式里搅出漩涡，冰块碰撞发出“叮叮”的响，“我跟你说，男人都贱骨头，你越围着他转，他越觉得理所当然；你去法国追梦，活得闪闪发光，他要是真喜欢你，自然会追过来；要是不追，那也不值得你惦记，趁早换人。”
她往天悦面前推了块提拉米苏，可可粉在盘子里撒成个小雪山：“我当年就是太傻，为了前男友放弃去新加坡做领队的机会，结果呢？他转头就跟他们公司前台好了，说我‘没追求，就知道围着他转’。女人啊，得先为自己活，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
天悦叉起一块蛋糕，可可粉的苦混着奶油的甜在舌尖散开，像她此刻的心情。她突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像解开了什么心结：“你说得对，我去。错过这次机会，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收拾行李时，母亲蹲在衣柜前，手里捏着租房合同，指腹反复着“租期一年”的字样，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合同上：“要不……这房子先退了？违约金我去跟房东说说，说不定能少点。两年呢，空着也是浪费，能省不少钱给你当生活费。”
天悦按住母亲的手，合同边缘被她捏得发毛，纸页都起了卷：“不退。妈，这是我们的家，不管我走多久，回来总得有地方待，不能让你和爸搬去地下室。”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件蓝色毛衣，是去年丁凯送的，说是“海上风大，冷了能穿”，针脚有点歪，却是他亲手织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行李箱——就当是留个念想。
机场的安检口，人来人往，广播里的登机提醒此起彼伏。何莉拍着天悦的背，力道不轻，像是在给她打气：“到了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缺钱了跟我说，别跟我客气，姐现在带贵宾团，赚得不少。”父母站在不远处，母亲用围裙擦着眼眶，红得像兔子，父亲背着手，强装镇定地望着登机口的方向，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脸，指尖在眼角蹭了又蹭。
天悦走过去抱了抱他们，母亲的肩膀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父亲的胡茬扎得她脖子有点痒。“妈，按时吃药，别总熬夜织毛衣；爸，少抽烟，酒也少喝点。”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抱了抱他们。进安检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父亲正对着她挥手，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霜，晃得她眼睛发酸。
天悦去法国后，起初还每天视频，给丁凯看巴黎的街景，说她在塞纳河上坐船时，想起了海洋号的甲板。可后来课程越来越忙，时差也渐渐成了阻碍，消息从“早安”变成“刚下课”，最后干脆断了联系——电话不接，消息己读不回，像人间蒸发。方大卫找到何莉时，她正在给贵宾团讲解邮轮的免税店，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声音甜得像浸了蜜：“这款香水是今年新款，高先生您太太肯定喜欢……”
“天悦的地址你有吗？”方大卫的声音很沉，打断了她的介绍，“丁凯这阵子魂不守舍，上周差点把货运清单的目的地写错，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事。”
何莉撇撇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从包里掏出张便签，飞快地写下地址，字迹龙飞凤舞：“早说过他不珍惜，当初天悦纠结的时候，他连句‘我等你’都不敢说，现在后悔晚了。”便签上是巴黎十七区的一个公寓地址，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别说是我给的，那丫头要是知道我多管闲事，又该念叨我‘八卦’了。”
丁凯拿着地址在宿舍门口徘徊了三天。宿舍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打在法国地图上，把巴黎的位置照得忽亮忽暗。莱绅来找他时，他正对着地图发呆，指腹在巴黎的位置磨出红痕，纸上都留下了淡淡的印子。“想去就去，别留遗憾。”莱绅递给他瓶冰镇啤酒，瓶身的水珠滴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就算她己有新恋情，至少你见过了，死心也死得彻底，总比在这儿瞎猜强。”
丁凯灌了口酒，泡沫顺着下巴淌下来，滴在胸前的衬衫上：“要是她不想见我呢？觉得我烦，觉得我打扰她的新生活……”
“那就远远看一眼，确认她吃得好、睡得香，然后回来继续你的生活。”莱绅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当年我追苏米，被拒绝了八次，不也挺过来了？”
巴黎的街头飘着细雨，牛毛细雨打在脸上，像无数根小针。丁凯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培训中心门口的梧桐树下，裤脚己经被雨水打湿，冰凉地贴在脚踝上。远远地，他看见天悦走出来，穿着件米色风衣，头发烫成了微卷，笑着跟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阳光偶尔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她脸上，笑得像朵向日葵。
这时，一个金发男人走过去，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天悦也笑着回抱了他，然后两人一起上了辆白色的出租车。
丁凯手里的伞“啪”地掉在地上，伞骨磕在石板路上发出脆响。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冷得像冰，顺着领口往心里钻。他转身就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原来她的新生活里，早己没有他的位置。他没看到，出租车后座，天悦正指着窗外的凯旋门跟同事说：“下周我们去这儿采风吧？听说附近有个跳蚤市场，能淘到老航海图。”那个男人是旅行社的司机，来接她们去郊区的古堡拍摄，拥抱只是欧洲常见的问候礼。
新学期的海事学院，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林荫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块被打碎的金子。江晨穿着崭新的校服，胸前别着“新生代表”的徽章，红色的绸带在风里飘。找到丁凯时，他正在实验室整理航海模型，指尖捏着把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船帆的角度。“丁老师，我考上了。”江晨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还攥着刘畅的照片，“我会完成刘畅姐的愿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海员，像她希望的那样，‘在海上看遍世界’。”
丁凯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模型船的桅杆在他掌心微微颤动，木质的船身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航海日志怎么写，航线怎么算，遇到台风该怎么调整……我知道的，都会教你。”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校服袖口别着“学生会纪检部”的牌子，是新生梁中伟。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阳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就是那个因为失职被停职的丁凯？我们航海系怎么会请你来讲课？”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丁凯当年被停职的新闻截图，标题刺眼——“海洋号违规操作，大副丁凯被停职调查”，“连自己的船都管不好，连基本的航行规范都守不住，有资格教我们？”
王子洋回校做“现代邮轮运营与安全”讲座时，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后排还站着不少来旁听的老师。梁中伟突然“哗啦”一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音像颗炸雷：“王子洋学长，您作为行业精英，觉得一个因失职导致重大事故的人，有资格担任我们的实践课老师吗？”他伸手指着台下第一排的丁凯，眼神像淬了冰，“丁凯当年在海洋号，就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才让邮轮偏离航线，差点撞上暗礁！这样的人……”
“够了。”王子洋打断他，手里的激光笔在屏幕上的海图上点了点，声音平静却有力量，“航行不仅需要死记硬背的规范，更需要应对突发状况的判断和勇气。丁凯当年的处理，在当时的气象条件和设备限制下，己经将损失降到了最低。我在罗亚工作时，看过他的航行记录，细节严谨到连备用罗盘的误差都标了出来。我相信他的经验，能教会你们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比如，如何在风浪里守住本心。”
梁中伟悻悻地坐下，脸涨得通红，却在讲座结束后，猛地一拍桌子，带着几个跟他玩得好的同学摔门而去，嘴里嚷嚷着“这课没法上了，我们去找系主任投诉，要求换老师”。丁凯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前门，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突然觉得很累，像航行了三天三夜没靠岸，转身就往外走。
“丁老师！”江晨追了出来，手里还攥着本笔记本，封面上是他画的海洋号，“您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们了吗？也不管您自己和刘畅姐的愿望了？刘畅姐说过，您是她见过最负责任的海员，她当年就是因为崇拜您，才想考海事学院的！”
丁凯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江晨跑上前，红着眼眶，声音带着哭腔：“您不能因为几个人的质疑，就放弃我们！还有很多人想听您讲课，上周您教我们认灯塔信号时，连女生都听得入了迷！”
江晨跑回教室，站在讲台上，对着剩下的同学喊道：“丁老师是个好老师！他教我们用六分仪测纬度时，自己先在操场练了整整一天，手上磨出了泡！他会把每个暗礁的位置标在地图上，告诉我们‘这是前人用船底撞出来的经验’！我们应该挽留他！”
同学们纷纷点头，有人举起手：“我们跟你去找系主任！”“对，不能让丁老师走！”
丁凯站在走廊尽头，听着教室里的声援，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撞得他心口发疼。他突然转身，大步往系主任办公室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给自己打气。他推开门，系主任正对着一份文件皱眉，抬头看见他，愣了愣：“丁凯？”
“主任，我请求留下。”丁凯的声音很坚定，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我会证明，我有资格教这些孩子，也有资格……继续我的航海梦。”
系主任放下文件，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有些学生只是年轻气盛，叛逆了点，不懂事。但也有很多人认可你，比如江晨，还有刚才来替你说话的几个女生，说你‘讲课时眼睛里有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通知，推到丁凯面前，“正好，学院要组织社会实践课，去海洋号实地学习，跟着船走一趟短途航线，就由你带队吧。”
丁凯接过通知，指尖在“海洋号”三个字上轻轻划过，纸页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像阳光。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在为他鼓掌。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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