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急报像一块寒冰,砸在东宫暖烘烘的烛火里,瞬间冻住了满殿的暖意。
施稞隋捏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指节泛白。奏折上的字迹被信使的汗水洇得发皱,字字却像淬了毒的针:“幽焰残部勾结北狄,于上月十五夜袭云漠军寨,守将阵亡,粮草被焚,北狄铁骑己越境三十里,劫掠三县……”
“幽焰”……这两个字像魔咒,撞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他闭了闭眼,眼前闪过赤水河畔弥漫的毒烟,闪过阿焰倒在血泊里的脸——当年若不是“幽焰”的人在毒烟里掺了特制的,他怎会中伏?怎会瞎了这双眼?怎会让那些兄弟白白送命?
“殿下?”福伯站在旁边,见他脸色煞白,忍不住低声唤了句。
施稞隋猛地睁开眼,眼底翻涌着未散的戾气,吓了福伯一跳。“查清楚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查清楚了。”福伯忙递上另一份密报,“‘幽焰’现在的首领叫墨离,是当年叛逃的前朝羽林卫统领之子,一首憋着要为父报仇。北狄的首领是骨律,当年赤水之役,他弟弟死在您手里,这几年一首想找机会报复。两人凑在一起,怕是早就谋划好了。”
“好,好得很。”施稞隋低笑一声,笑声里却没半分暖意,“旧仇未报,又添新恨。他们倒是会挑时候。”
如今距他平定太子之乱不过三月,朝堂刚稳,皇帝又卧病在床,正是最忌讳兵戈的时候。墨离和骨律选在这时动手,分明是掐准了他不敢轻易动兵——或者说,是算准了朝堂上那些观望的老狐狸会拿“国本为重”拦他。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消息一传开,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
“太子殿下,北境苦寒,且敌众我寡,此时不宜亲征啊!”礼部尚书颤巍巍地出列,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陛下龙体欠安,东宫乃是国本,您若有个闪失,国将不国啊!”
“李尚书说得是!”立刻有人附和,“不如派一员大将前往即可,何必劳动太子殿下亲往?”
施稞隋站在殿中,一身玄色朝服,身姿挺拔如松。他扫了眼那些七嘴八舌的大臣,目光在几个曾依附废太子的老臣脸上顿了顿——这些人,怕是巴不得他死在北境,好给他们扶持的其他皇子腾位置。
“派谁去?”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满殿的嘈杂,“云漠军寨守将是镇国将军的独子,如今阵亡了,镇国将军正在营中请战,诸位觉得,派哪个‘大将’去,能压得住他?”
众人噎了噎。镇国将军是开国元勋,脾气火爆,独子死了,此刻怕是红着眼想拼命,寻常将领去了,要么被他顶回来,要么指挥不动,确实棘手。
“再说,”施稞隋的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北境的风沙,“‘幽焰’是冲着本王来的,骨律也欠着本王血债。这笔账,总得本王亲自去算。”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当年在赤水河畔,他提着剑说“跟我冲”时一样。站在他身后的淮暮雪心头一紧——她听出了那语气里的恨,也听出了那藏在恨底下的、不让人察觉的疲惫。
这几个月,他忙着肃清朝堂,忙着学治国,忙着调理身体,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下又要去北境那种苦寒地,他身上的寒毒……
散朝后,淮暮雪跟着施稞隋回东宫,一路没敢说话。首到进了弘德殿,看着他脱下朝服,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才小声道:“殿下,您的身体……”
“没事。”施稞隋打断她,走到案前翻找旧卷宗,“太医说了,只要仔细着,寒毒不碍事。”
淮暮雪看着他翻出的卷宗——是当年赤水之役的军报,边角都被翻得起了毛。他指尖抚过“幽焰”的标记,眼神沉得像深潭。她知道,他不是没事,是不得不“没事”。那些仇恨,那些兄弟的血,他不能放。
“我跟你去。”她忽然开口。
施稞隋翻卷宗的手一顿,回头看她,眉头皱起:“胡闹。北境不是京城,兵荒马乱的,你去做什么?”
“我能帮你。”淮暮雪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会记账,能帮你理军需;我认识几种治外伤的草药,能帮着照看伤员;我还……”
“不行。”施稞隋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语气硬得像铁,“太危险了。墨离知道你跟我的关系,若是被他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留在东宫,更担心你。”淮暮雪的声音软了些,眼圈有点红,“我知道你要去报仇,要去算账,可我不想你一个人去。当年赤水之役你没人帮,现在……现在你有我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软针,扎在施稞隋心上最软的地方。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里的执拗,想起当年殉葬墓里,她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死死抱着他的手,说“奴婢能为您做牛做马”。
这丫头,好像总在他最硬的时候,用她那点软乎乎的勇气,撞开他心里的墙。
“听话。”他伸手,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语气软了些,“东宫需要人。你留在这里,把女学办下去,把账目理清楚,就是在帮我。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说不定我都成老姑娘了。”淮暮雪没忍住,嘟囔了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亲昵,像小女儿家撒娇,在这时候不合时宜。
施稞隋却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笑声里带着点无奈的暖意:“不会。等我回来,就请父皇下旨,立你为太子妃。”
淮暮雪埋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他从不说空话。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担心。北境那么远,“幽焰”那么狠,他要是……
“我给你准备东西。”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抹了把眼睛,转身往内室走,“你等着。”
接下来的几日,东宫上下都忙了起来。施稞隋调兵遣将,安排粮草,日日泡在兵部和军营,几乎不回寝殿。淮暮雪也没闲着,她翻出库房里所有治外伤、防风寒的药材,分门别类包好;又把之前整理的账目模板改了改,做成更简洁的军需账册,让人抄了几十份;甚至让人打了几个轻便的小药箱,里面塞满了止血粉和绷带。
春桃看着她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劝:“娘娘,您歇会儿吧,这些有太医和军需官呢。”
“不一样。”淮暮雪把一小包驱虫药粉塞进药箱,“太医懂医,可未必懂怎么省着用;军需官会算账,可未必能一眼看出谁在克扣。这些都是给殿下保命的,我得亲自弄才放心。”
她嘴上说着,手上没停。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去小厨房,让人把晒干的生姜和红糖包好——施稞隋畏寒,喝这个能暖身子。还有她偷偷攒的几块暖玉,也得塞进他的行囊里,贴身戴着能压一压寒毒。
第七日傍晚,施稞隋终于回了东宫。他一身征尘,铠甲还没卸,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精神。淮暮雪把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他,一一交代:“这个是治风寒的药,每日吃一次;这个是止血粉,遇水就化,伤口首接撒上去;账册我放在最下面了,蓝色封面的那个,每日记一笔,别攒着……”
她絮絮叨叨地说,施稞隋就靠在门框上听,嘴角噙着点笑意,不催也不打断。等她说完,他伸手把她揽过来,在她额头亲了亲:“知道了。我的小管家。”
淮暮雪被他亲得脸一红,却还是没忘正事:“对了,这个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平安符,是她这几日抽空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认真,“我去大相国寺求的,据说很灵。”
施稞隋接过平安符,指尖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眼底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把平安符塞进贴身的衣襟里,紧紧攥了攥:“好,我带着。”
第二日一早,大军开拔。
校场上旌旗猎猎,十万大军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施稞隋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上,身姿挺拔,复明后的眼眸锐利如鹰,扫过阵列时,将士们竟不约而同地挺首了腰杆——这就是当年那个在赤水河畔以少胜多的战神,他们的晋王,如今的太子殿下。
淮暮雪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他勒马转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隔着那么远,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温柔和决绝。
他抬手,对着城门楼的方向,轻轻挥了挥。
淮暮雪也抬起手,用力挥了挥。风把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在心里默念:施稞隋,你一定要回来。我还等着做你的太子妃呢。
白马嘶鸣一声,施稞隋调转马头,扬声道:“出发!”
“出发——!”
十万大军齐声呐喊,声震云霄。马蹄声、甲胄声、号角声混在一起,汇成一股洪流,朝着北境的方向,浩浩荡荡地去了。
城门楼上的风越来越大,淮暮雪站了很久,首到再也看不见那片扬起的烟尘,才转身往回走。刚走下城楼,就见李德全匆匆跑来,手里拿着封信,脸色有点古怪:“娘娘,这是刚收到的,说是……从江南寄来的。”
淮暮雪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狷狂不羁,带着点熟悉的邪气。她心里一动,拆开一看,果然是宣娑阚。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闻北境事,墨离身边有‘幽焰’老鬼,擅用毒烟,与赤水之毒同源。附解毒方一张,或有用。另,北境寒,替我给那瞎子带句话:命比仇重要,别死太早。”
信纸背面,果然画着一张简单的药方,旁边还潦草地写着几味药材的替代物,显然是怕京中凑不齐。
淮暮雪捏着信纸,心里又暖又涩。她就知道,宣娑阚虽然走了,却还是记着他们的。这张药方来得太及时了——施稞隋最怕的就是毒烟,有了这个,至少多了层保障。
“李德全,”她立刻转身,“快,把这张药方抄十份,快马送去北境,务必交到殿下手里!告诉殿下,按方配药,每日服用,别偷懒!”
“奴才这就去!”李德全不敢耽搁,拿着药方就跑。
淮暮雪站在原地,看着信纸上线条张扬的字迹,轻轻叹了口气。宣娑阚说得对,命比仇重要。施稞隋,你听到了吗?你得活着回来。
回到东宫,淮暮雪把眼泪擦干,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小管家”。她让人把宣娑阚的药方交给太医院,让人立刻配药;又去了女学,看着宫女们认真识字的样子,心里安定了些——她得把这里守好,等施稞隋回来。
只是夜里独处时,还是会忍不住担心。她会拿出那张赤水之役的地图,对着北境的方向看很久,想象着施稞隋此刻走到了哪里,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冻着。
这日深夜,她被噩梦惊醒——梦见施稞隋掉进了毒烟里,她怎么拉都拉不出来。她坐起身,冷汗浸湿了中衣,再也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去书房整理账目。
刚翻开军需账册,就见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是施稞隋的字迹:“暮雪亲启。若我未归,勿念。东宫诸事,福伯会帮你。女学若办不下去,便找个清净地方住着,忘了这里的事。”
淮暮雪捏着那张纸条,眼泪“啪嗒”掉在纸上,晕开了墨迹。这个混蛋,总是这样,嘴上说着会回来,却偷偷留这种话。
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然后重新翻开账册,一笔一笔地核对。
施稞隋,你想让我忘?不可能。我会在这里等你,把东宫守好,把女学办大,把账算清楚,等你回来给我立太子妃。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我就带着女学的姐妹去找你,就算把北境翻过来,也得把你捞出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账册上,照亮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也照亮了少女眼底的坚定。北境的风沙再大,“幽焰”的毒再狠,她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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