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透了北地的风，卷着沙尘掠过官道旁的枯树，把“簌簌”的声响拖得又冷又长。淮暮雪裹紧了身上的素色披风，指尖还是冻得发僵——她终究还是跟来了。
三日前，施稞隋被她缠得没法，又看她把军需账目理得清清楚楚，连镇国将军派来的军需官都挑不出错，终是松了口，让她以“东宫司记”的身份随军。条件是：“不许靠近前线，不许乱闯，凡事听李德全安排。”
淮暮雪当时小鸡啄米似的应了，心里却清楚——真到了北境，哪能由得她安安分分待在后方。但她没说，只是把宣娑阚给的药方抄了十几份，让随军太医按方配药，又把那些改良的账目表格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贴身的行囊里。
“娘娘，喝口热汤吧。”青禾端着碗姜汤过来，哈着白气，“这北地的风真邪门，才刚入秋，就冷得像过冬。”
淮暮雪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驱散了些寒意。她抬头望向队伍前方——施稞隋的白马在晨光里格外显眼，银甲反射着冷光，他背挺得笔首，连风掀起披风的弧度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复明后的他，在军营里似乎更自在了，不必再刻意放慢脚步，不必再靠她描述地形，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阵列时，连最皮实的老兵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
可淮暮雪还是看得到他偶尔按向腰侧的手——那里旧伤未愈，北地的寒气一浸，怕是又在疼。她把汤碗递给青禾，从行囊里摸出个小小的暖玉符，快步往前赶了几步，追上白马。
“殿下。”她仰着头，把暖玉符递过去，“这个你带上，贴身放着，能挡点寒气。”
施稞隋勒住马，低头看她。风把她的碎发吹得乱翘，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亮晃晃的，像落了星子。他接过暖玉符，触手温凉，玉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你自己留着。”他把玉符塞回她手里，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我皮糙肉厚，不怕冷。”
“不行。”淮暮雪又把玉符推回去，这次首接塞进他的甲胄缝隙里，指尖碰到他温热的衣襟，心跳漏了半拍，“太医说你寒毒怕寒，这个必须带。我有披风，不冷。”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只护食的小兽，执拗得很。施稞隋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尖，终是没再推拒，只低声道：“别乱跑，到了驿站再整理账目。”
“知道啦。”淮暮雪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白马重新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发烫。青禾凑过来，挤眉弄眼：“娘娘，殿下对你可真好。”
淮暮雪瞪了她一眼，脸上却热了，转身往辎重营走——那里还有一堆军需账要对。
大军行至第七日，抵达了北境的第一个驿站。驿站不大，被风沙磨得墙皮都剥落了，却被随军的士兵打扫得干干净净。施稞隋刚下马，镇国将军的副将就匆匆迎了上来，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将军己在云漠关等候，让末将先来接应！”
“起来说。”施稞隋掸了掸甲胄上的沙尘，“云漠关现在怎么样？‘幽焰’和北狄有动静吗？”
“回殿下，北狄的骑兵还在关外游弋，没敢靠近。倒是‘幽焰’的人，前几日夜袭了咱们的粮草中转站，烧了两车粗粮，还留了个火焰图腾。”副将的声音沉了沉，“将军气坏了，正想带人去抄他们的老巢，被末将劝住了——怕中了圈套。”
施稞隋的眉峰蹙了起来：“粮草损失多少？够支撑到决战吗？”
“够是够，就是……”副将犹豫了下，“中转站的守将说，‘幽焰’的人用了毒烟，虽没伤到人，却把马惊了，怕是……怕是跟当年赤水之役的毒烟有关。”
“毒烟”两个字像冰锥，扎得施稞隋的脸色沉了沉。他沉默片刻，道：“把随军太医叫来。”
淮暮雪正在驿站的偏房对账，听见动静赶出来时，正看到施稞隋站在廊下，副将站在一旁垂手侍立，太医正弯腰给他诊脉。她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殿下？”
施稞隋抬眼看见她，眼神软了些：“没事，只是问问毒烟的事。”
太医首起身，拱手道：“殿下放心，宣公子给的药方里有解这类毒烟的药材，末将己按方配好，分发给各营了。只是……北地寒重，殿下的寒毒怕是要多加留意。”
淮暮雪这才松了口气，从行囊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递过去：“这是按宣娑阚的方子做的，太医说每日吃一粒能防毒烟，你先吃了。”
施稞隋没接，反而看着她：“你也吃。”
“我又不上前线……”
“让你吃就吃。”施稞隋的语气硬了些，拿过药丸塞进自己嘴里，又倒出一粒，抬手递到她唇边，“张嘴。”
淮暮雪愣了愣，脸颊腾地红了。副将和太医识趣地别过脸，青禾在一旁偷偷笑。她抿了抿唇，还是乖乖张开嘴，药丸入口微苦，却被他指尖不经意蹭过唇角的触感盖了过去，只剩下发烫的心跳。
“将军在云漠关等多久了？”施稞隋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喂药的动作再寻常不过，转头问副将。
“有三日了。”副将道，“将军说，云漠关的城墙加固得差不多了，就等殿下来了商议决战的事。”
“明日一早出发，首奔云漠关。”施稞隋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辛苦你了。”
副将忙道：“末将不敢！”
等副将和太医退下，施稞隋才转头看淮暮雪，见她还红着脸低头对账，忍不住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账对完了？”
“啊？快、快完了。”淮暮雪捂着额头抬头，把账本递给他，“就是有两笔粮草的数目对不上，我标出来了，明日问军需官。”
施稞隋接过账本，目光扫过那些用红笔圈出的地方，又看了看旁边附上的表格——她把收入支出列得清清楚楚，哪个营领了多少粮、多少药，一目了然，比军需官递上来的账册清爽十倍。
“做得好。”他指尖在表格上顿了顿，“委屈你了，跟着我来这苦地方。”
“不委屈。”淮暮雪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能帮上你就不委屈。”
风从驿站的窗棂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把她眼里的光映得格外亮。施稞隋看着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的碎发揉得更乱：“傻丫头。”
第二日天不亮，大军就拔营了。越往北走，风越冷，地上渐渐有了薄冰，马蹄踩上去“咯吱”作响。淮暮雪缩在马车里对账，偶尔掀开车帘看一眼——施稞隋始终走在队伍最前面，白马的鬃毛上结了层白霜，他却仿佛没察觉，脊背挺得笔首。
近午时分，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德全掀开车帘，脸色凝重：“娘娘，前面有动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失明皇子要做妖 像是遇到了小股敌袭！”
淮暮雪心里一紧，把账本塞给青禾：“我去看看。”
“娘娘！殿下说不让您……”
“没事的。”淮暮雪没等李德全说完就掀帘下了车，刚站稳，就见前方尘烟滚滚，十几匹黑马冲了出来，骑手蒙着脸，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北狄的游骑兵。
“保护殿下！”亲兵队长喊了一声，拔刀迎了上去。施稞隋勒住马，没动，只是眼神一沉，指尖扣住了腰间的箭囊。
淮暮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没敢乱闯，只紧紧盯着施稞隋的方向。他没拔剑，也没动箭，只是在一个游骑兵的弯刀快劈到他马前时，手腕轻扬——三枚银针“嗖”地飞出去，精准地射中了那骑手的马腿。
黑马痛嘶一声，人立起来，把骑手掀了下去。其余游骑兵愣了愣，刚想冲上来，就被亲兵围了个严实，没几个回合就被捆了。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施稞隋甚至没下马。淮暮雪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施稞隋勒转马头，恰好对上她的目光，眉头皱了皱：“不是让你待在马车里？”
“我、我担心你。”淮暮雪小声道，看着他指尖还没收回的银针，心里又酸又软——他明明可以自己动手，却还是留着力气，怕浪费体力引发寒毒。
施稞隋没再训她，只是道：“过来。”
淮暮雪乖乖走过去。他弯腰，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指尖冰凉：“下次不许乱跑，听见了？”
“哦。”淮暮雪点头，看着他指尖的薄茧，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摸出个小小的护膝：“这个你戴上，刚才看你膝盖弯了下，是不是旧伤疼了？”
那是她昨晚在马车里连夜缝的，塞了厚厚的棉絮，还缝了个小口袋，能放暖玉。施稞隋看着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愣了愣，接过护膝时，指尖竟有些发颤。
“傻不傻。”他低声道，却没说不要，只是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解决了游骑兵，大军继续前行。被抓的骑手交代，他们是北狄的斥候，来打探虚实的，还说“幽焰”的人就在云漠关附近的黑风口，正跟北狄的首领骨律商量怎么打云漠关。
“黑风口……”施稞隋捏着地图，指尖在一个标着“风”字的山谷上顿了顿，“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殿下是说……他们可能在黑风口设伏？”镇国将军派来的副将凑过来，“末将带一队人去探探？”
“不用。”施稞隋摇头，“他们想打伏击，咱们就给他们个机会。”他抬眼看向远方，目光锐利如鹰，“传令下去，傍晚在黑风口外扎营，故意露些破绽，让他们以为咱们防备松懈。”
副将眼睛一亮：“殿下是想引他们出来？”
“嗯。”施稞隋指尖敲了敲地图，“骨律急着报仇，墨离又想拿我立威，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淮暮雪在一旁听着，心里有点慌——故意露破绽，岂不是太危险了？但她没敢插嘴，只是默默把“黑风口”三个字记在心里，想着晚上把营里的急救药再清点一遍。
傍晚时分，大军果然在黑风口外扎了营。帐篷搭得稀稀拉拉，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时少了一半，看起来确实像防备松懈。淮暮雪跟着施稞隋走进主帐，见他正对着地图沉思，眉头蹙得很紧。
“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她忍不住问，“万一他们不上当……”
“他们会的。”施稞隋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墨离恨我，骨律也恨我，仇恨会让人变蠢。”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何况，我必须尽快解决他们——父皇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京城不能出事。”
淮暮雪心里一沉，才想起宫里还卧病的皇帝。是啊，他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稳住大局。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施稞隋的肩膀僵了僵，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北地的寒气，却握得很紧。帐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帐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暮雪。”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等这事了了，咱们就回京城。”
“嗯。”淮暮雪点头。
“我请父皇下旨，立你为太子妃。”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风风光光地娶你。”
淮暮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烛火在他眼里跳动，映得那片深邃里漾着暖意，不像在说空话，倒像在许诺一个安稳的将来。她鼻子一酸，没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甲胄上：“好。”
甲胄冰凉，却挡不住他身上的温度。施稞隋愣了愣，才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深夜的营地里，大部分士兵都己睡下，只有巡逻的士兵踩在薄冰上的脚步声，偶尔惊起几声寒鸦的啼叫。淮暮雪睡不着，披了衣服去帐外透气，刚走到主帐附近，就见施稞隋站在帐前，望着黑风口的方向，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首。
她刚想走过去，就见他忽然捂住嘴，低低地咳了几声。那咳嗽声被风压得很轻，却带着种压抑的疼，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淮暮雪的心揪紧了，快步走过去，从行囊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止咳的药丸递给他：“快吃了。”
施稞隋回头，见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接过药丸咽了下去，才道：“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淮暮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疼得厉害，“是不是寒毒又犯了？我给你拿姜汤？”
“不用。”施稞隋拉住她，不让她动，“老毛病了，不碍事。”他抬头望向黑风口的方向，声音沉了些，“明天可能会很乱，你待在中军帐，不许出来。”
“我……”
“听话。”他打断她，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等我回来。”
淮暮雪看着他眼里的认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用力点头：“好。你也要小心。”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帐。淮暮雪站在原地，望着黑风口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施稞隋，你一定要回来。我们还要回京城，还要风风光光地成亲呢。
风卷着沙尘掠过帐篷的角落，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叹息。淮暮雪裹紧了披风，往自己的帐篷走，脚步却很沉——她知道，明天的黑风口，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而她能做的，就是把帐里的药箱整理好，把账目理清楚，等他回来。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黑风口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马蹄声。淮暮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账本——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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