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将意识牢牢包裹。
章阮瑀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没有底的深海里，西周是刺骨的寒意，耳边充斥着细碎的、意义不明的声响。有时是凄厉的哭喊，像无数冤魂在绝望中嘶吼；有时是冰冷的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强迫他做出各种违背意愿的动作；还有时，是一道清润的声音，温柔地呼唤着一个名字，那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悲伤，让他的灵魂都跟着抽痛。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掀开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刺得他眼球生疼，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片刺眼的血红——那是祭坛上飞溅的血，是袁琅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是他自己七窍渗出的血。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里溢出，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身体里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同时切割，尤其是头部，疼得像是要炸开。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一边是数百年前冰冷的祭坛，他穿着粗糙的祭服，看着高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脏被绝望和怨恨填满；另一边是现代冰冷的训练室，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看着目标倒下，内心一片麻木。
这两个场景之间，还夹杂着无数碎片化的画面：沙漠里的星空、废弃工厂的搏斗、安全屋的雨夜、袁琅苍白却温柔的脸……
“我是谁……”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意识深处浮现。
是那个被推上祭坛的祭品？还是“净世会”培养出的杀人机器？
记忆的碎片越转越快，像一个失控的漩涡，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却牵动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带来更加强烈的痛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又像是在追寻着什么。
“阮瑀？阮瑀你醒了吗？”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惊喜。
就是这个声音！
混沌中，章阮瑀的意识猛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不管他是谁，这个声音对他来说都无比重要。它像一束光，穿透了浓稠的黑暗，照亮了他混乱的意识。
他努力地想要回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身体像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得不听使唤。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插在自己的手臂上，冰冷的液体顺着管子流进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疼痛。
“别急，慢慢来。”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像是就在耳边，“医生说你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没关系，我在这里陪着你。”
袁琅……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章阮瑀的意识。所有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重心，开始围绕着这个名字缓慢地旋转、沉淀。
他想起来了。
他是章阮瑀。
是那个在“净世会”长大，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知道执行任务的杀手。
也是那个在祭坛上，融合了数百年前祭品灵魂碎片的人。
更是那个，为了袁琅，愿意背叛组织，愿意赌上性命，愿意放弃一切的章阮瑀。
意识像是从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一点点变得清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头部的剧痛也稍微缓解了一点。他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这一次，眼皮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重。
模糊的光影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人坐在床边，身形消瘦，似乎还穿着病号服。章阮瑀努力地聚焦视线，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是袁琅吗？
他想抬手摸摸看，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微微抬起一点，就再也动不了了。剧烈的消耗让他再次陷入了疲惫，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
“阮瑀！”袁琅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他连忙握住章阮瑀那只微微抬起的手，“我在这里，我在。”
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度和力度。章阮瑀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太好了……你终于有反应了……”袁琅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能感觉到章阮瑀的手指在轻轻用力，虽然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章阮瑀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反复拉扯。每当他快要再次沉入黑暗时，袁琅的声音就会像警钟一样响起，将他的意识重新拉回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袁琅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像是在给他讲故事，“在那家叫‘夜潮’的酒吧，你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一进来就盯着我看，像只盯上猎物的狼。”
章阮瑀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那个画面。当时的袁琅，坐在吧台前，气质清冷，仿佛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朵盛开在暗夜中的雪莲，危险而。
“你用一把军用匕首刺穿了我的心脏，”袁琅轻笑了一声，语气里没有丝毫怨怼，“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结果也就那样。”
章阮瑀的手指又动了动，这次的力度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他记得当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那个传说中的不死者，竟然真的像普通人一样“死”在了他的刀下，可下一秒，又活生生地坐了起来。
“后来我们在沙漠里，你为了救我受了伤，”袁琅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我喂你喝我的血，你醒了之后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想到那温热的、带着奇异力量的液体滑入喉咙的感觉，章阮瑀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当时确实很震惊，也很困惑，不明白袁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那次在安全屋，外面下着大雨，你发着烧，却非要守在门口，”袁琅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我把你拉到床上，你抱着我，像只受伤的小兽，睡得很不安稳。”
章阮瑀的意识越来越清晰，那些和袁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有争吵，有误会，有危险，有温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冰冷的内心渐渐有了温度。
他能感觉到袁琅的手一首在轻轻握着他的手，温暖而坚定。他能闻到袁琅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让他感到安心。
“阮瑀，醒醒，看看我。”袁琅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章阮瑀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眼睛完全睁开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看到了袁琅的脸。
那张脸瘦了很多，颧骨微微凸起，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脸色也很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欣喜、担忧、心疼和爱意，像盛满了星光的夜空。
“袁……”章阮瑀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在！”袁琅立刻凑近了一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在这里，阮瑀。”
章阮瑀看着袁琅，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有对过往的感慨，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想告诉袁琅，他没事了。
他想告诉袁琅，他记得所有的事情。
他想告诉袁琅，他很想他。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微弱却清晰：
“袁琅……”
听到这两个字，袁琅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俯下身，将章阮瑀紧紧地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我在，阮瑀，我在。”袁琅的声音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章阮瑀能感觉到袁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能听到他压抑的哭声。他想抬手拍拍袁琅的背，安慰他一下，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他只能任由袁琅抱着，感受着他的温暖和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袁琅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章阮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章阮瑀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门被推开了，李医生和陈教授走了进来。看到章阮瑀睁开了眼睛，两人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章先生醒了！”李医生连忙走了过去，开始检查章阮瑀的生命体征，“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章阮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现在还有些虚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教授看着监测仪器上的数据，满意地点了点头：“生命体征基本平稳，脑电波也趋于正常，看来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好。”他转过头，看向袁琅，“袁先生，章先生刚醒，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你也别太激动，别打扰他。”
“我知道了，谢谢教授。”袁琅点了点头，眼神依旧紧紧地锁在章阮瑀的脸上。
李医生给章阮瑀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又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和药剂的种类，然后和陈教授一起离开了医疗室，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医疗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声。
袁琅重新握住章阮瑀的手，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累了吧？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章阮瑀看着袁琅，轻轻地点了点头。确实很累，灵魂融合带来的疲惫和身体的虚弱让他眼皮又开始打架。但他不想闭上眼睛，他想再多看袁琅一会儿，确认这不是梦。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袁琅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走的。等你醒了，我们再说说话。”
章阮瑀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意识再次沉入了睡眠，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黑暗的深海，而是温暖柔软的云端。他能感觉到袁琅的手一首握着他的手，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这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袁琅看着章阮瑀沉睡的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章阮瑀的苏醒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漫长的康复之路要走，记忆的混乱、身体的虚弱，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慢慢恢复。
但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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