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剧痛。
意识如同沉在幽暗冰冷的海底，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按住，不断下坠。左臂传来的撕裂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抽搐般的窒息痛楚。
想动，身体却像灌了铅，沉重得连眼皮都无法掀开。想喊，喉咙里却如同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无休止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识。
混沌中，似乎有温热的触感拂过额头，带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的馨香。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勉强驱散了意识边缘的一缕冰冷。紧接着，一股更加灼热、带着奇异浩瀚感的气息，如同细小的暖流，缓缓注入左臂那撕裂的痛处。那气息霸道而精纯，带着焚灭一切的意志，却又奇异地带着抚慰的力量，强行压制着伤口深处肆虐的冰寒与怨毒。剧痛在那霸道气息的压制下，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陆小风挣扎着，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试图抓住那丝减轻的痛苦，试图冲破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禁锢。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终于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
眼皮如同被黏住，沉重得难以想象。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瞳孔，带着水汽的氤氲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带着精致雕花的紫檀木床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被雨水浸泡过的陈旧气息。
紫兰轩…自己房间？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开始转动。
左臂…剧痛！冰冷！麻木！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左臂确认，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衣物。
“别动。”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小风艰难地转动眼珠。
床边，焰灵姬静静地坐在一张圆凳上。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白衣裙，长发简单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的脸颊。那双融合了星屑的赤红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担忧，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如释重负？
她的右手正悬停在他左臂伤口上方寸许的位置。指尖，一缕极其凝练、呈现出瑰丽赤银之色的细小火苗无声跳跃着。火苗散发出温暖却又令人心悸的焚灭气息，正是之前那股注入他体内、压制冰寒剧痛的灼热源头！此刻，这缕星火正缓缓灼烧着他左臂伤口崩裂处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暗红血珠，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带来一阵混合着焦糊味的灼痛。
“焰…焰姑娘…”陆小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我…我还活着？”
焰灵姬指尖的赤银星火微微一顿。她看着陆小风那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茫然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她微微垂下眼帘，指尖星火继续稳定地跳跃着，封住最后一点渗血的伤口。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阎王嫌你聒噪，没收。”
陆小风：“……”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毒舌！但此刻听在耳中，却莫名地让他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稍微落回去了一点。还能怼人，说明情况还没坏到极点…大概？
他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感觉…空荡了许多。许多熟悉的摆设不见了，显得空旷而冷清。窗棂上挂着雨珠，天色阴沉，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潮气。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说话声和收拾东西的响动，气氛凝重而匆忙。
“这是…怎么了？”陆小风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外面…在搬家？紫女姐姐要装修？”
焰灵姬指尖的星火终于熄灭。她收回手，看着陆小风左臂上那被星火强行封住、依旧狰狞扭曲的伤口，以及被厚厚绷带和夹板固定的断骨处，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平静叙述下的沉重：
“秦王旨意，三日后启程入秦。”
“韩非公子，己领命。”
“卫庄…走了。向北。”
“张良先生与紫女姑娘留下，看守紫兰轩。”
“你，我，随韩非入秦。”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小风脸上，“带着你的盾。”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陆小风混沌的脑海里！
入秦？！
韩非投靠了秦王？！
卫庄跑了？！
张良和紫女留下？
自己和焰灵姬要跟着去秦国？！当人质？！还带着盆兄？！
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陆小风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连左臂的剧痛都仿佛被这巨大的震惊暂时压了下去！
“等等等等！”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又被剧痛按了回去，只能瞪大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你说清楚！九公子他…他投靠嬴政了？！为什么？！卫庄哥呢？他怎么会走？！还有紫兰轩…张良他们留下干什么？看家？”他语无伦次，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焰灵姬看着他震惊、茫然、甚至带着一丝被背叛般的愤怒眼神，赤红的眼眸微微垂下，避开了他的视线。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又走回床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
“形势所迫。”她将水杯递到陆小风唇边，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秦王面前，盾牌失控…你重伤垂死…流沙无路可选。韩非…是为保全所有人。”她简略地将广场上发生的一切，秦王最后的“招揽”与“抉择”，卫庄的决绝离去，以及流沙最终的分道扬镳，用最平首的语言叙述了一遍。
陆小风呆呆地听着，就着焰灵姬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却无法温暖他冰凉的心。
广场失控…自己差点被盆兄反噬弄死…秦王出手镇压…韩非跪伏效忠…卫庄怒而离去…流沙…散了。
一幕幕画面，伴随着焰灵姬清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拼凑出他昏迷后那惊心动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终局。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变数，那个差点把所有人拖入深渊的“坑货”？韩非跪下去的那一刻…卫庄转身离去的那一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自责、懊悔、茫然和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焰灵姬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的侧脸，看着她指尖残留的、为了救他而强行催动星火业力留下的淡淡焦痕。
“那…那盾呢？”陆小风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盆兄…它…它怎么样了？”他记得最后，那破盆好像被秦王一个字就按趴下了？
焰灵姬的目光投向房间角落。
陆小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他那面“归元星涡盾”静静地靠墙立着。扭曲变形的铁皮壳子被清理干净了表面的泥污，但那些凹坑、冰霜灼痕和细微的裂缝依旧清晰可见，显得更加凄惨破败。此刻，盾牌表面黯淡无光，灰扑扑的，没有一丝星辉流转，也没有一丝冰煞寒气渗出。它就像一块真正的、被遗弃的破铜烂铁，死气沉沉。
然而，就在陆小风的目光触及盾牌的刹那——
嗡！
盾心深处，那颗苍龙星核碎片，极其微弱地、如同沉睡中被唤醒般，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渴望与臣服意念的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穿透空间，朝着韩王宫的方向…或者说，朝着秦王离去的方向，蔓延而去！虽然那波动转瞬即逝，盾牌再次恢复了死寂，但那瞬间的“悸动”，却清晰地传递到了陆小风的意识深处！
它在回应远方的真龙！它在渴望归附！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
陆小风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头顶！比蚀骨冰煞更冷！盆兄…它真的“认主”了？！认的还是嬴政？！
“它…”陆小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好像…不太认识我了？”
焰灵姬沉默地看着那面死寂的盾牌，又看了看陆小风惨白的脸和眼中那抹深藏的恐惧，赤红的眼眸深处，星屑银芒无声流转。她并未回答，只是轻轻握住了陆小风没有受伤的右手。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阴霾的坚定力量。
“入秦之路，凶险未卜。”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烙印般刻入陆小风的脑海，“活着。掌控它。或者…被它吞噬。”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房间内沉重的寂静。
紫女推门而入，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发髻也挽得更加利落，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和几样清淡的饭食。
“醒了？”紫女看到睁着眼睛的陆小风，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凝重取代。她将托盘放在床边矮几上，目光扫过陆小风惨白的脸色和扭曲的左臂，又看向焰灵姬，“灵姬，辛苦你了。他的伤…”
“骨头碎裂，经脉受损，冰煞怨毒入体，暂时被星火压制。”焰灵姬言简意赅，“需静养，但…时间不多了。”她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
紫女点点头，眼中忧色更浓。她看向陆小风，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小风，什么都别问，先喝了药，吃点东西。秦军的车队己经在外等候，蒙恬亲自押送。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气。”
陆小风看着紫女眼中深藏的忧虑和不舍，再看看焰灵姬沉默却坚定的侧脸，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面死寂却暗藏“异心”的盾牌上。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囚笼，瞬间将他笼罩。
新郑的根，断了。前方，是名为大秦的、更加庞大而森严的囚笼。而他，拖着一条断臂，带着一面“叛变”的破盾，和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不死”之身，就要被押送进去。
这开局…还能更坑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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