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专家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柔，听起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但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他站在距离陈默家房门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而有诚意：“陈默，你听我说，我们理解你的感受，也知道你现在很激动。但请你冷静一点，不要伤害人质，好吗？”
房间里没有回应，只有陈默粗重的喘息声，透过敞开的窗户传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周专家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们说。只要是合理的，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你。你看，外面这么多警察，硬拼对你没有好处，对这位老人家更没有好处。”
“好处？我还有什么好处？”陈默的声音突然从窗户里传出来，尖锐而刺耳，“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立刻撤走！马上！否则，我就杀了他！”
他说着，猛地将刀往张大爷的脖子上又压了压，老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周专家立刻抬手示意，语气更加急切，“我们可以谈，撤走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但你总得给我们一点时间，对不对？这么多警察，不是说撤就能立刻撤走的。”
他试图拖延时间，安抚陈默的情绪，为解救人质争取机会。
但陈默显然己经失去了耐心和理智，他疯狂地喊道：“我不管！我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必须全部撤走！否则，我就杀了他！我说到做到！”
“陈默，你先放了这位老人家，”周专家继续努力劝说，“他年纪这么大了，又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你挟持他也没有意义，对不对？”
“没有意义？”陈默冷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怎么会没有意义？他跟那些人一样，都是幸福的！凭什么他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么大年纪？凭什么他能有一个家？而薇薇……薇薇却只能死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
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刀刃几乎要嵌进张大爷的皮肉里。
情况，越来越危险了。
吕律言站在楼下，通过高倍望远镜，紧紧地盯着三楼窗口的情况。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陈默的任何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
陈默的情绪极不稳定，冲动、易怒、充满了毁灭欲。这种状态下的罪犯，是最难预测，也最危险的。
“周专家，”吕律言通过通讯器，对谈判专家说道，“尽量稳住他，不要刺激他。我需要更多时间观察。”
“明白，吕队。”周专家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无奈，“但这家伙的情绪太激动了，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吕律言没有说话，只是将望远镜的焦距调得更近了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默和张大爷的脸上。
张大爷的恐惧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挣扎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而陈默，他的脸上除了疯狂和愤怒，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恐惧被捕？还是恐惧别的什么？
吕律言的眼神微微一凝。
就在这时，陈默似乎是觉得对着窗外喊话不过瘾，他猛地低下头，将嘴巴凑到张大爷的耳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因为角度的关系，吕律言只能看到陈默的侧脸，和他快速开合的嘴唇。
他立刻集中精神，调动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仔细观察着陈默的唇形变化。
唇语解读，是他失聪后苦练的技能之一，也是他作为“静默追踪者”的重要武器。在很多关键时刻，这项技能都帮了他大忙。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困难。
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嘴唇的动作幅度也很小，再加上角度不佳，吕律言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模糊的音节。
“……闭嘴……”
“……别乱动……”
“……否则……死……”
断断续续的词语，组合在一起，透露出强烈的威胁意味。
吕律言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陈默在威胁张大爷，不让他反抗，也不让他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这个男人，不仅疯狂，而且极其残忍。
就在陈默说完这些话，准备再次抬头对着窗外喊话的时候，吕律言又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唇形。
这一次，似乎是两个字。
“……条件……”
“……放……”
吕律言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下。
条件？放？
难道……陈默是想提出什么条件，然后放了人质？
这个猜测，让吕律言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如果陈默真的有谈判的意愿，愿意释放人质，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他立刻通过通讯器，对周专家说道：“周专家，注意，陈默可能有谈判的意愿，他刚才提到了‘条件’和‘放’。你试着引导他，看看他具体有什么要求，只要不伤害人质，都可以先答应他。”
周专家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回应道：“收到，吕队。”
得到吕律言的提示，周专家调整了策略，语气更加温和地说道：“陈默，我听到了。你是有什么条件，对吗？没关系，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只要你放了这位老人家，一切都好说。”
陈默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窗外的周专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周围闪烁的警灯和隐藏在暗处的警察身上扫过，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说道：“我要一辆车！一辆没有任何追踪装置的车！还有，给我准备五十万现金！”
“可以！这些都可以满足你！”周专家立刻答应下来，“车和钱，我们都可以给你准备。但你必须先放了人质，这是我们谈判的基础，对不对？”
“先给我准备好！”陈默却很警惕，“等我看到车和钱，确认没有问题，我自然会放了他！但你们必须保证，在我离开之前，不准跟踪我！否则，我们就同归于尽！”
他的情绪依旧很激动，说话的时候，手还在微微颤抖，但至少，他提出了具体的条件，也暗示了会释放人质。
这让现场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吕律言看着陈默的表情，虽然依旧充满了疯狂，但似乎多了一丝对“活下去”的渴望。
他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陈默只是被逼到了绝境，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求生的欲望的。只要满足他的条件，让他看到逃脱的希望，他应该就会释放人质。
这样想着，吕律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再次通过通讯器，下达指令：“立刻准备车和现金，按照陈默的要求，不要安装任何追踪装置。一组，负责准备车辆和现金，注意，动作要快，但不要表现得过于急切，以免引起陈默的怀疑。二组，继续待命，保持警惕，但暂时不要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收到！”
“二组明白！”
队员们的回应，清晰地从通讯器里传来。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吕律言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知道，这可能只是陈默的缓兵之计，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是风险最小、也最有可能成功解救人质的办法。
他必须赌一次。
赌陈默还存有一丝理智，赌他不会真的伤害无辜的人质。
然而，吕律言没有看到的是，在他放下望远镜，下达指令的那一刻，三楼的窗口，陈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他低头，再次将嘴巴凑到张大爷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老家伙，听到了吗？他们要准备车和钱了。等拿到东西，我就‘放’了你……放你去见阎王！”
张大爷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反抗，想要呼救。
但他只是一个年迈体弱的聋哑老人，又怎么可能挣脱陈默的控制？
陈默死死地按住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扭曲：“别动！再动，我现在就杀了你！”
冰冷的刀锋，再次加深了在老人脖子上的印记，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老人花白的衣领。
而这一切，都被窗户的阴影和陈默的身体遮挡住了，站在楼下的吕律言，根本无法看到。
他更不知道，自己刚刚捕捉到的那两个模糊的唇形，其实只是陈默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
“条件”是真的，但“放”，却并非释放，而是……终结。
陈默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张大爷。
他只是想用这个幌子，拖延时间，麻痹警方，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在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带着这个“幸福”的象征，一起走向毁灭。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报复。
***指挥车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董思勉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支旧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钢笔上传来的，属于张大爷的那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尤其是刚才，当陈默低下头，在张大爷耳边低语的时候，那股恐惧的情绪，几乎达到了顶点，尖锐得像是要刺破他的耳膜（虽然他知道这是幻觉），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怎么了？”坐在旁边的吕律言，注意到了董思勉的异常，转过头，用手语比划着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董思勉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该怎么说？
说他感觉到张大爷很害怕？说他觉得陈默不会放了张大爷？
这些听起来，都像是毫无根据的猜测，甚至有些荒谬。
毕竟，吕律言是专业的刑警，他通过观察唇语，判断陈默有谈判的意愿，这显然更具说服力。
而自己的这种“感觉”，又能算什么呢？
可是……那种恐惧，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强烈，让他无法忽视。
他能“看”到张大爷眼中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能“听”到他无声的呐喊和哀求，能“感受”到陈默那隐藏在疯狂之下的、冰冷的杀意。
危险！
极度的危险！
张大爷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董思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三楼的窗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焦急而痛苦的表情，试图让吕律言明白，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吕律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他顺着董思勉手指的方向，看向三楼的窗口，那里依旧是陈默劫持着张大爷的画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是担心人质吗？”吕律言用手语比划着，“别担心，周专家正在和他谈判，他己经提出条件了，可能会释放人质。”
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但这种自信，却让董思勉更加焦虑。
不！不是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默他在撒谎！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了张大爷！
董思勉急切地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吕律言真相。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但因为过度紧张，声音卡在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气音。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吕律言的胳膊，让他更仔细地观察，更深入地思考。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吕律言的瞬间，吕律言的通讯器响了。
是周专家的声音：“吕队，陈默坚持要先看到车和现金，才肯谈释放人质的事。我们怎么办？”
吕律言立刻收回注意力，对着通讯器，用简洁而有力的语气说道：“给他！满足他的要求！让一组把车和现金送过去，注意保持安全距离！”
“收到！”
通讯器里传来周专家的回应。
吕律言放下通讯器，再次看向窗外，眼神锐利而专注，全神贯注地关注着现场的情况，己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董思勉的异常了。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周专家的能力。
只要按照计划，满足陈默的要求，应该就能顺利解救人质。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看着吕律言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那种冷静而坚定的气场，董思勉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吕律言也不会相信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董思勉的神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支旧钢笔上传来的恐惧，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绝望。
张大爷的生命气息，正在迅速减弱。
他甚至能“看到”陈默握刀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那把冰冷的水果刀，又往老人的脖子上靠近了一分。
不！
不要！
董思勉猛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但没用。
那种恐惧，己经深入他的骨髓，融入他的血液，让他无处可逃。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指望吕律言的判断，不能再寄希望于陈默的良知。
再等下去，张大爷就真的没救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董思勉的脑海。
他要去救张大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从一个持刀的疯子手里救下人质。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他也必须试一试。
因为，他能感觉到张大爷的绝望，就像感觉到自己的绝望一样。
因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而无动于衷。
更因为……他不能让吕律言因为这次误判，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董思勉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犹豫，而是充满了一种决绝的勇气。
他悄悄地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坐在旁边的吕律言，正全神贯注地通过望远镜观察着三楼的情况，下达着指令，并没有注意到董思勉的动作。
董思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和颤抖，悄悄地溜下了车，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那里，是绝望的深渊，也是他必须踏入的战场。
寂静的夜空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划破，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无法避免的碰撞。
而这一切，都还未被那个站在指挥中心的、冷静而专注的“静默追踪者”察觉。
他依旧相信着自己的判断，等待着谈判的结果，却不知道，一场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风暴，己经在悄然酝酿，即将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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