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思勉的指尖死死攥着那支冰凉的旧钢笔，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发麻。
那股来自钢笔的、属于张大爷的恐惧，正如同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汹涌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起初，只是一种模糊的、令人不安的预感，像阴雨天里沉闷的雷声，遥远却不容忽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陈默那疯狂的叫嚣和谈判的僵持，这股预感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能“看到”张大爷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怎样的恐惧和绝望。那不是对死亡的泛泛恐惧，而是对即将到来的、近在咫尺的屠杀的极致惊骇。
他能“听到”张大爷无声的呐喊，那呐喊在他的脑海里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头痛欲裂。那是绝望的哀求，是对生命最后的眷恋，却因为聋哑的残疾，无法传递给任何人。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那不是己经渗出的、微弱的血珠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强烈、更刺鼻的、预示着大规模出血的气息。
这一切，都源自主人公此刻最真实、最强烈的感受，通过这支被他紧握了一辈子的钢笔，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董思勉。
董思勉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黏腻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一个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漩涡，无法呼吸，无法挣脱。张大爷的恐惧，陈默的恶意，像两条毒蛇，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窒息。
“呃……”董思勉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感知。
但他不能。
他一旦松开手，就失去了感知张大爷生命状态的唯一途径。他一旦放弃，那个无辜的、无助的老人，可能就真的……
董思勉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握紧那支钢笔，强迫自己去承受那份不属于他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痛苦和恐惧。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地锁定在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口。
陈默的身影和张大爷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扭曲而丑陋的画。董思勉看不清陈默的表情，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隐藏在那疯狂叫嚣之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烈、越来越迫不及待的杀意。
他在等。
陈默在等。
他在等警方“满足”他的要求，在等那辆所谓的车和现金送过来，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他等待的，根本不是逃脱的机会。
他等待的，是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这份扭曲的恨意发泄在一个无辜者身上的机会！
董思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要蜷缩在地上。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提醒吕律言！
董思勉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吕律言的身影。
很快，他就看到了。
吕律言站在一辆警车旁边，手里拿着高倍望远镜，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三楼的情况。他的侧脸在警灯闪烁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峻而坚毅，线条紧绷，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他的手指偶尔会在通讯器上快速敲击几下，发出简洁而有力的指令。
“一组，注意警戒，不要让无关人员靠近。”
“二组，检查车辆和现金，确保没有问题。”
“周专家，继续与目标沟通，稳定他的情绪。”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静。
在吕律言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还在掌控之中。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判断，一步步地推进着计划，等待着最佳的解救人质的时机。
可是，他错了！
他完全错了！
董思勉看着吕律言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焦急和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吕律言听不到张大爷无声的呐喊，也感受不到陈默那即将爆发的、浓稠如墨的杀意。他所依赖的唇语，在陈默刻意的掩饰和角度的阻碍下，给出了错误的信息，引导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而这个错误的判断，可能会害死一个人！
“吕律言！”
董思勉下意识地想喊出这个名字，想冲到他面前，把自己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告诉他。
但声音刚到喉咙口，就被一股巨大的压力堵了回去，只发出了一声微弱而破碎的气音。
周围太嘈杂了。
警灯闪烁的声音，谈判专家拿着扩音喇叭喊话的声音，围观群众低低的议论声，远处传来的救护车的鸣笛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那微弱的声音彻底淹没。
更何况，就算他喊出来了，吕律言……也听不见。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董思勉的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冰冷。
沟通的障碍，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致命。
董思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
不能乱。
他还有其他的办法。
董思勉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朝着吕律言的方向跑去。
他要冲到吕律言面前，用手势，用眼神，用尽一切可能的方式，让他明白！
让他明白，陈默是在撒谎！
让他明白，张大爷危在旦夕！
让他明白，不能再等了！
然而，他刚跑了几步，就被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警察拦住了。
“先生，这里危险，请你退后！”警察客气但坚决地说道，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我有急事！我要找吕队！”董思勉急切地说道，手指着吕律言的方向，语气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吕队现在正在指挥工作，不方便见人。”警察摇了摇头，“有什么事，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再说，好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退后到警戒线以外。”
“不是的！你不明白！情况很紧急！我必须马上见到他！”董思勉试图绕过警察，但对方很执着地挡在他面前。
“先生，请你不要为难我们。”警察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这里是案发现场，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我没有任性！我说的是真的！里面的那个人质……他快要死了！那个凶手……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了他！”董思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周围一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但他的话，在别人听来，更像是一种毫无根据的臆测，甚至是一种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那个警察皱了皱眉，显然也觉得董思勉的话有些离谱：“先生，谈判专家正在里面沟通，情况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请你不要在这里散布谣言，制造恐慌。”
“我没有散布谣言！我说的是真的！”董思勉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想拿出那支钢笔作为“证据”，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匪夷所思的“感知”。
就在他和警察僵持不下的时候，三楼的窗口，突然传来了陈默更加疯狂的叫嚣声。
“怎么还没来？！我的车呢？我的钱呢？！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再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之内，车和钱不到，我就杀了他！”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周专家立刻拿起扩音喇叭安抚：“陈默，你别激动！车和钱己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我不等了！”陈默嘶吼着，“我数到十！十！九！八！……”
他开始倒计时了！
董思勉的心脏，骤然缩紧！
来了！
陈默要动手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等到车和钱！他只是在利用这个借口，逼迫警方做出反应，同时也为自己的杀戮找一个“合理”的契机！
“让开！”董思勉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警察，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吕律言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个警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会突然爆发，但他反应也很快，立刻追了上来，想要再次拦住他。
但这一次，董思勉跑得很快，像一道离弦的箭。
他的眼睛里，只有吕律言的身影。
吕律言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他放下望远镜，转过头，目光疑惑地看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董思勉那张因为焦急、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时，微微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董思勉会突然冲过来，更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样子。
“思勉？”吕律言皱起眉头，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抬起手，似乎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现在！
董思勉抓住这个机会，一边跑，一边拼命地用手比划着。
他的手势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变形，有些模糊，但他己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指着三楼的窗口，然后做出一个“刀”的手势，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他想告诉吕律言：陈默要动手了！他要用刀杀了张大爷！
他又指着手表的方向，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做出一个“快”的手势。
他想告诉吕律言：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等了！快一点！
董思勉的嘴唇也在不停地动着，无声地呐喊着：“快！快阻止他！他要杀人了！”
他的眼神，像一把燃烧的火，死死地盯着吕律言，充满了急切的恳求。
吕律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看着董思勉那混乱的手势，看着他那焦急的眼神，看着他那无声开合的嘴唇，试图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是，太快了。
董思勉的手势太混乱了，太急切了，超出了他平时所能理解的范围。
而且，在吕律言看来，现场的情况虽然紧张，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陈默虽然在倒计时，但这更像是一种施压的手段，他还在等车和钱，暂时应该不会真的伤害人质。
董思勉的反应，似乎……有些过度了？
是因为太紧张了吗？还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让他对这种场面产生了应激反应？
吕律言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解。
他抬起手，对着董思勉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激动，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让他先在那里等一下。
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吕队，车和现金己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过去。”
“吕队，周专家问，是否按照原计划，先把车和现金送过去，稳住陈默？”
吕律言的目光重新投向三楼的窗口，眉头紧锁，似乎在快速地权衡着利弊。
最终，他对着通讯器，做出了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把车和现金送过去，但不要靠得太近。所有人，保持警惕，继续观察陈默的动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轻举妄动。”
“收到！”
吕律言放下通讯器，再次举起望远镜，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三楼的窗口，仿佛刚才董思勉的那番急切的示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董思勉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他看着吕律言那重新变得冷峻而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发出“继续等待”的指令，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明白了。
吕律言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或者说，他理解了一部分，但他不信。
在他固有的判断和逻辑面前，自己这番“不合常理”的、“过度激动”的示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值一提。
董思勉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三楼的窗口。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感知”到，陈默的倒计时，己经快要结束了。
而那股酝酿己久的、浓稠如墨的杀意，在陈默的体内，达到了顶峰！
他看到了。
在他的“感知”里，他清晰地“看到”了——陈默的手，己经开始动了。
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正在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对准了张大爷毫无防备的脖颈。
张大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尖叫。
但一切都太晚了。
陈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扭曲而残忍的笑容。
他的手腕，即将用力！
董思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
在那一瞬间，董思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顾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知道，再不动手，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他不能让吕律言因为这个错误的判断，而陷入更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他更不能让自己，因为无所作为而悔恨一辈子！
董思勉深吸一口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他没有再去看吕律言，也没有再去理会周围的任何人。
他的目光，锁定了三楼窗口旁边的那面墙壁，锁定了那扇相对偏僻、防守最为薄弱的侧窗——那是陈默挟持着张大爷站立的位置！
没有丝毫的犹豫。
董思勉猛地低下头，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朝着居民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要上去！
他要冲进去！
他要阻止陈默！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哪怕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温和、内敛、甚至有些怯懦的时间修复师。
他只是一个，想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拯救另一个生命的、普通人。
夜色深沉，警灯闪烁。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首显得有些柔弱的年轻人，此刻眼中闪烁着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也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冲，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只有董思勉自己知道。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一定要赶在……那把刀落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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