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听竹苑，总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汽里。空气得能拧出水分，竹叶被洗得愈发青翠，连青砖地上的青苔都透着水灵灵的绿意。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焚一炉香，泡一壶茶，在氤氲的水汽里消磨时光。
纪无弘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着一本医书的盲文凸点。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天地间最温柔的絮语。他的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书房里常年不散的墨香，混合着他案头常备的安神草药的淡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如月华的香气。
那是狐枯笙身上的味道。
纪无弘己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股气息悄然融入了听竹苑的每一个角落。起初，他只当是狐枯笙靠得近了才会闻到，那是一种极淡的、像是冰雪初融时裹挟着月光的味道，他后来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说九尾天狐修炼千年，会自体内生出一种名为“月麟香”的妖气，清冷洁净，能驱邪避秽。
那时他还觉得新奇，问狐枯笙：“你的身上，是不是有月亮的味道？”
狐枯笙当时正在为他研墨，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纪无弘笑着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鼻子前：“就是这个味道，很好闻。”
狐枯笙的耳根瞬间泛起一层薄红，猛地抽回手，转身继续研墨，只是那墨锭在砚台上研磨的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些。
从那以后，纪无弘便格外留意这股气息。他发现，狐枯笙待过的地方，总会留下淡淡的月麟香。他的床铺，他常坐的椅子，甚至他亲手整理过的书卷，都带着这股清冷的香气。
而这股香气，又总能与书房里的墨香、药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墨香的醇厚，药香的温润，月麟香的清冽，交织成一种独属于听竹苑的气息，沉静而安宁，让纪无弘越来越依赖。
就像此刻，雨声潺潺，茶香袅袅，鼻尖是熟悉的混合香气，身侧不远处，狐枯笙正坐在矮凳上，专注地为他修补一支断了弦的琴。
纪无弘能“听”到他动作的声音——砂纸打磨琴弦接口的细微摩擦声，指尖拨动琴弦试音的轻响，甚至能“闻”到随着他动作幅度加大，那股月麟香也变得愈发清晰，与空气中的水汽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氛围。
“枯笙，”纪无弘忽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宁静，“这雨，怕是还要下些日子。”
狐枯笙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他，点了点头，随即放下手中的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户。潮湿的雨气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涌了进来，与室内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清新的味道。
纪无弘深吸一口气，笑道：“雨后的竹子，怕是要窜高一截了。”
狐枯笙转过身，看着他蒙着绸带的眼睛，忽然走了过来，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水汽的，触感细腻而温柔。
纪无弘的心微微一动，反手握紧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狐枯笙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月麟香随着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
“你的味道，”纪无弘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越来越像这里了。”
狐枯笙的身体微微一僵，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喜悦。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纪无弘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不由得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我是说，很好闻。和这里很配。”
狐枯笙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里面像是有星光在闪烁。他忽然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在了纪无弘的额头上。
一股更浓郁的月麟香扑面而来，混合着他呼吸间的清浅气息，瞬间包围了纪无弘。纪无弘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狐枯笙微凉的肌肤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能感觉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暖意。
“枯笙……”纪无弘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狐枯笙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气息更深地烙印在他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抚摸了一下纪无弘的脸颊，然后转身回到矮凳上，继续修补那把琴。
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轻柔了些，连带着空气中的月麟香，都仿佛变得更加缠绵。
纪无弘坐在软榻上，指尖还残留着狐枯笙掌心的温度，鼻尖萦绕着那股清冽而温暖的香气，心跳依旧有些急促。他忽然觉得，这梅雨季节的潮湿和烦闷，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听竹苑里的三种气息交融得愈发和谐。纪无弘甚至能从气息的浓淡变化，判断出狐枯笙的位置和状态。
若是月麟香变得清冽而锐利，那定是狐枯笙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正警惕地戒备着；若是月麟香变得温润而绵长，那定是狐枯笙心情平和，或许正在安静地看书，或许正在打理园中的花草；若是月麟香变得浓郁而急促，那定是狐枯笙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正焦急地思索着对策。
而狐枯笙，似乎也越来越习惯纪无弘身上的药香和墨香。他会在纪无弘看书时，悄悄坐在他身边，让那股温润的气息包裹着自己；他会在纪无弘抚琴时，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那混合着墨香的琴音和气息，抚平他心底的躁动。
他甚至开始留意纪无弘的喜好。
纪无弘喜欢喝微烫的雨前龙井，狐枯笙便总能在他看书看累了的时候，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水；纪无弘喜欢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晒书，狐枯笙便会提前帮他把靠窗的位置打扫干净，铺上柔软的毡子；纪无弘随口提过一句某本医书的注解很精妙，狐枯笙便会默默把那本书找出来，放在他最容易摸到的地方。
这些细微的留意，纪无弘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尾妖王，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融入他的生活，适应他的习惯。
一日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云层，洒在听竹苑的青石板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纪无弘坐在廊下晒太阳，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狐枯笙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轻轻为他扇着风。
扇风带来的气流，卷起了纪无弘身上淡淡的药香和墨香，与狐枯笙身上的月麟香交织在一起，随着风飘向远方，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枯笙，”纪无弘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这听竹苑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寂寞。”
狐枯笙的扇风的动作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他，带着一丝询问。
“但现在不了。”纪无弘笑了笑，侧过头，蒙着绸带的眼睛“望”向狐枯笙的方向，“有你在，有这……嗯，有这味道在，就不觉得寂寞了。”
他说得有些含糊，但狐枯笙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纪无弘脸上温暖的笑容，冰蓝色的眼眸里泛起了一层水汽。他放下扇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纪无弘的手。
这一次，纪无弘能清晰地感觉到，狐枯笙的指尖不再是微凉，而是带着一丝温热。那股月麟香也仿佛变得更加温暖，与他身上的药香和墨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有时候我会想，”纪无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狐枯笙诉说，“若是有一天，我能看见了，会不会认不出这味道？”
狐枯笙的手紧了紧，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坚定。他摇了摇头，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纪无弘蒙着绸带的眼睛，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不会的，无论你能不能看见，我都会在你身边，这味道也会一首在。
纪无弘能感觉到他动作中的温柔和坚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反手握紧了狐枯笙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你会一首在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空气中，墨香、药香、月麟香交织在一起，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像是一首无声的歌谣，诉说着听竹苑里悄然滋长的情意。
狐枯笙看着纪无弘灿烂的笑容，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知道，自己早己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对一切都充满戒备的九尾妖王了。他习惯了这里的宁静，习惯了纪无弘的陪伴，习惯了这混合着墨香、药香和月麟香的气息。
他甚至开始贪恋这份温暖，贪恋这份安宁，贪恋纪无弘身上那股温润的气息。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让他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这个盲眼的凡人少爷，让他在这凡尘俗世的一隅，找到了久违的安宁和温暖。
狐枯笙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空气中的香气浮动，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他知道，只要能这样一首陪在纪无弘身边，哪怕永远无法开口说话，哪怕永远只是一个沉默的“哑仆”，也己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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