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包，下周乒协的那个活动你去吗？”
“啊，那个啊，邀请函是收到了，但还没想好去不去呢。”孙包包揣着羽绒服口袋里的暖手宝，和国青队的其他教练踩着训练场走廊的晨光往前走，白汽从嘴里哈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包包，你过来一下。”
“吴指导，怎么了？”孙包包停下脚步，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主席让我和你说一声，乒协那个活动你和我一起去一下。”吴指导手里捏着份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他冻得发红的耳朵。
“额，吴指导…我能不能不去啊？”孙包包下意识往走廊的暖气片旁靠了靠，“您看这天儿，出去站一会儿都能冻透。”
“包包，这个咱们去也是代表国青队，希望你能理解理解，好吗。”吴指导说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带着常年握球拍磨出的厚茧，语气软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孙包包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冰碴子，只好点了点头。
“孙教练，孙教练，你下周要去乒协的活动啊？”二头穿着训练服，额前碎发还滴着汗，一蹦三跳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是不是得整个小裙子？我瞅着队里小师妹上次穿的那条淡蓝色的就挺好看。”
“整什么小裙子，谁规定要穿小裙子了？”孙包包扯了扯自己臃肿的羽绒服下摆，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半张脸。
“啊？不穿吗？”二头挠了挠头，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请柬，“我看你那个请柬上写着dress code是男士西装，女士裙子啊，字迹还挺秀气的。”
“什么dress code，我看看。”孙包包接过请柬，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烫金花纹，冰凉凉的。
“这儿呢，”二头指着右下角的小字，“瞧见没？”
“封建余孽。”孙包包把请柬塞回他手里，眉头拧成个疙瘩，“大冷天的穿裙子，冻出关节炎算谁的？我就穿这件羽绒服去，谁爱说说去！”
“行，不愧是我孙教练，我顶你！”二头比了个大拇指，转身要跑，又被孙包包一把薅住后领。
“你赶紧训练去，”她戳了戳他的胳膊，“你那个发球练了这么久，球还没网高呢，再偷懒罚你加练两百个。”
活动当天天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孙包包裹着那件白色羽绒服出现在会场门口，拉链拉到顶，连帽子都扣在头上，只露出双黑亮的眼睛，像只揣着手缩在雪堆里的小兔子。
“包姐，包姐，你来啦？”清脆的声音裹着暖气飘过来，孙包包抬头，看见王晨穿着件驼色羊绒大衣，脖子上的围巾在冷风里飘了飘。
“嗯，我来啦。”她抬手把帽子摘下来，头发被压得有点乱，随手抓了抓。
孙包包没说话，眼睛却在王晨身上打了个转——这人怎么会在这儿？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雪沫子，在暖黄的灯光下闪了闪。
“我们是这次活动的赞助商之一，”王晨看出她的疑惑，笑着指了指会场里挂着的品牌LOGO，“所以也被邀请了。头哥在那边呢。”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王头头正站在香槟塔旁，深灰色的LV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袖口露出一小截银色手表链，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他微微侧着身，正和几位头发花白的前辈说话，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指尖夹着的酒杯轻轻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弧线。
“我给你叫他一下哈，头…”
“不用了。”孙包包把帽子又扣了回去，遮住半张脸，“外边有点冷，我先进去了。”
“哦，好。”王晨看着她裹紧羽绒服走进会场的背影，转身走到王头头身边，“头哥，刚才包姐就在那边，你都没看到？”
“我看到了。”王头头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在那个缩在角落暖气片旁的白色身影上，又很快收回来，抿了口酒。
“你看到了？那你怎么不过去？”
“没什么。”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杯口轻轻敲了敲，“进去吧，领导该讲话了。”
活动正式开始，水晶灯的光晃得人眼晕。领导们轮流上台发言，冗长的讲话像催眠曲，孙包包坐在后排，头一点一点的，睫毛快粘到一起。她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把眼睛瞪得溜圆，硬生生挤出个欧式大双眼皮，眼底却蒙着层水光，活像只揣着坏心思的兔子，正假装认真地竖着耳朵听。
“让我们感谢副主席的精彩发言！”主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孙包包一个激灵，跟着众人机械地拍手，掌心拍得发红。她随意往台上瞟了眼，目光却不经意间撞进一道视线里——王头头就坐在斜前方，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目光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墨石。与以前不同的是，西目相对的瞬间，他先移开了视线，耳根却悄悄泛起点红。
晚宴开始时，大厅里暖融融的。有人招呼着“大头，大头，来这儿坐啊”，王头头笑着走过去，和那桌人寒暄起来。孙包包看着他端着酒杯和俱乐部的人谈笑风生，几个中年男人围着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以前比赛暂停时，一圈教练围着他讲战术的模样。可现在的他，举着酒杯的手稳得很，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连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
正看得入神，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孙包包吧，您好，我是体育台XX的主任。”他说话语速快，孙包包只听清了“体育台主任”几个字，那人手里举着杯红酒，笑得满脸褶子：“今天见到您实在有幸，很久以前就是您的球迷…想和您喝一杯，可以吗？”
孙包包连忙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果汁杯，刚想说话，对方却不由分说地给她换了杯红酒：“孙教练这么年轻有为，可得喝点酒才行。”她只好硬着头皮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她胃里发慌。可这一杯刚下肚，又有人端着酒杯围过来，一波接一波，酒液像不要钱似的往她杯子里倒，她推拒的话被淹没在喧闹的碰杯声里，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影都开始晃。
不知过了多久，孙包包趴在冰凉的桌面上，脸颊贴着手背，感觉天旋地转。耳边的嬉笑声像隔着层棉花，嗡嗡作响。她隐约听到吴指导在喊她，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稳，带着点熟悉的温度。还有人在低声说：“这里有很多记者，不能让她被拍到喝多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被人半扶半抱着塞进车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像冬天晒过的被子，让人莫名安心。
第二天孙包包是被阳光晃醒的。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脑袋里像有无数个小锤子在敲，又疼又胀。她扶着墙站起来，踩着那双毛茸茸的小黄拖鞋往浴室走，一推开门，一股清冽的柠檬香扑面而来，混着点沐浴露的味道，让发胀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正准备吹头发，眼角余光瞥见脚边的置物架——原本被她塞在柜子最里面的洁厕灵和芳香剂，现在整整齐齐地摆在最上层，标签朝外。她举着吹风机，热风呼呼地吹着头发，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似的，碎片般的画面闪来闪去：有人把她的胳膊架在肩膀上，步伐很稳；有人替她拧开家门的锁，钥匙碰撞的声音很轻；还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动，乖”，声音带着点沙哑…
吹完头发刚走出浴室，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吴指导”三个字。
“喂，吴指导。”她的声音还有点哑。
“包包，你醒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吴指导温和的声音。
“嗯，刚醒。”孙包包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涌进来，晃得她眯起了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头有点疼，其他没什么。”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指尖触到发烫的皮肤。
“哦，那你好好休息。”吴指导顿了顿，“对了，你桌上那个醒酒药，我昨天放你外套兜里了，当时给你说，你迷迷糊糊的，估计没听见。”
孙包包愣了愣，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伸手往兜里摸了摸，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昨天根本没带醒酒药出门。
“吴指导，”她捏着手机，指节微微发白，“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啊？”
“主办方的人。”吴指导的声音听不出异样，“我和他一块送你到楼下，然后他送你上去的，说是怕你摔着。”
“哦，好，谢谢吴指导。”
“客气什么，好好休息吧。”
挂了电话，孙包包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也吹散了屋里最后一点酒气。她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胳膊刚举到一半，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本想再去睡个回笼觉，可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粥香——是从厨房飘来的。
她趿着拖鞋走到厨房，看见锅里温着白粥，保温箱里放着几张葱油饼，还冒着热气。她盛了碗粥，咬了口饼，葱油的香味在嘴里散开，熨帖得胃里暖暖的。
“真好吃。”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睛弯成了月牙，“食堂吃多了，还是家里的饭香啊。”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桌上的空碗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药盒，上面写着“醒酒药”三个字，盒盖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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