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我开始频繁地流鼻血。
我只能慌乱地用纸巾堵住鼻孔,看着一团团染血的纸团堆满垃圾桶。
家医说我是长期精神高压导致骨髓造血功能减退,蛋白质和铁元素缺乏,血小板生成不足,才会止不住流鼻血。
父亲只是冷着脸,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块手帕丢给我:“自己处理干净,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把染血的手帕叠成整齐的方块放进校服口袋,第二天趁课间操偷偷塞进了班主任的抽屉。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她看到手帕时脸色煞白,当天下午就联系了儿童保护机构。
父亲接到电话时正在开跨国视频会议,他对着屏幕从容地说完“稍等”,然后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他就拽着我的胳膊往暗房走,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父亲的收藏室。
墙上挂满了各种材质的鞭子,玻璃柜里陈列着形状各异的戒尺,从紫檀木到不锈钢,每一件都闪着冷硬的光。
父亲取下一根手腕粗的藤条,慢条斯理地戴上雪白的丝质手套:“知道为什么选藤条吗?”
他轻轻挥动藤条:“因为不会留下永久性伤痕,但足够疼,能让你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藤条抽在背上时,剧痛沿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我死死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喊出声。
数到第七下时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家庭医生正拿着针管给我输液。
“小少爷有轻微脑震荡,背部软组织挫伤严重。”医生低声对站在床边的父亲说。
“需要静养一周,不能再受刺激了。”
父亲皱着眉看了眼输液管:“下周还有马术课,不能耽误。”
医生还想劝说,但被他的眼神制止:“那就三天。”他转头看我,眼底没有丝毫温度:“记住,这是你自找的。”
十二岁,我开始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疯长,肩膀变宽了,声音也变得粗哑难听。
父亲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严苛,不仅成绩单上的每一门都必须是年级第一,击剑、马术、钢琴也必须达到专业水准。
每次比赛前一晚,他都会把我叫到书房,拿出一支镀金钢笔,笔帽里藏着刀片。
“我只接受第一,”他把钢笔塞进我手心,用力掐着我的虎口:“记住疼痛的感觉,它会让你保持清醒。”
很意外,我在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的决赛上失误了,没能拿到冠军的奖杯。
回家的车上,父亲一言不发地抽着雪茄,车刚驶入车库,他就掐灭雪茄,一把拽过我的手臂,将烟头按在曾经被烫伤的位置。
“知道为什么惩罚你吗?”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忍着痛,用他教我的语气回答:“因为我不够完美。”
父亲满意地笑了,递给我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把纯银小刀,刀柄上刻着谢家的家徽。
“下周你堂姐订婚宴,用它切蛋糕。”
堂姐的未婚夫是个温吞的大学教授,戴着厚眼镜,在宴会上总是紧张地擦汗,领带也系得不好。
我用银刀切开七层高的奶油蛋糕时,父亲站在我身后:“看看他,软弱得像你母亲,连在众人面前挺首腰板都做不到。”
刀锋反射的寒光晃过堂姐幸福的笑脸,我意识到父亲给我这把刀的真正用意。
它不仅是礼物,更是提醒:不完美的、软弱的人,终将被剔除。
十三岁生日那天,家族聚在老宅吃饭。
红木长桌尽头的奶奶穿着暗红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用银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她身上。
她没看我,而是对父亲说:“小折的仪态越来越松垮,走路时肩膀都是斜的,明天开始加仪态课,每天练够三个小时。”
父亲附和附和着,我没说话,但能感觉背上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
堂妹坐在我对面,她碗里的燕窝几乎没动,眼神黯淡。她母亲坐在旁边,正用银签挑出鱼刺。
奶奶又转头对堂妹的母亲说:“你家阿童也是,上周舞蹈比赛又是第三,丢脸!”
堂妹的身体猛地一抖,她母亲立刻掐了把她的手背:“跟你说过多少遍,姿态要够稳,才能跳出完美的舞姿。”
我从小就被教导:完美是唯一的选择,而控制是爱的方式。
当然,谢家的每个人亦是这样被教导的。
那晚的汤里被加了安神的药材,可我还是整夜没睡。凌晨时分,隔壁房间传来激烈的骂声,是姑姑在教训表哥。
透过墙壁,我听见皮带抽在肉体上的闷响,还有压抑的啜泣声。
“你以为剪断她的头发、藏起她的护照,她就会乖乖听话?”
“谢家人做事要干脆利落!你要让她知道,离开你她连饭都吃不上,连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控制不住别人,就只能被别人抛弃!”
第二天我路过表哥房间,看见他正对着穿衣镜练习微笑,他手腕上戴着姑姑送的新款手表。
他看到我,立刻把我拽进房间,反锁房门后掀开衬衫,露出腰侧大片青紫的瘀伤:“我妈用马鞭抽的,说我没出息,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色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作者“窝窝居”推荐阅读《折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求你了谢临,把那些照片删掉好不好……”
表哥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下周她就会哭着求我原谅,我们又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他的眼神让我想起父亲满意时的样子,那种捕食者欣赏猎物挣扎的神情。
我觉得,挺可悲的。
可悲表哥?可悲那个被他威胁的女生?
我是在可悲自己,我发现在内心己经在赞同他的做法了。
十西岁,我开始频繁地梦见母亲。有时她穿着染血的睡衣站在我床边,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里流出血泪。
有时她在手术室里拿着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对准我的心脏。
最可怕的一次,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她,而父亲正用皮带抽打婴儿床上哭泣的婴儿——那个婴儿长着和我一样的脸。
我终于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母亲的全部医疗记录。
厚厚的一沓文件用红色丝带捆着,我在里面看到了“产后抑郁重度”、“广泛性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诊断结果,还有镇静剂和抗抑郁药的处方,剂量大得吓人。
最后一页是她的死亡证明,死因栏用宋体字清晰地写着自杀,但备注里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字:“颈部伤口呈现非典型性切割轨迹……”
“她试过三次。”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吓得手一抖,文件散落一地。
我以为他会暴怒,可他没有,只是弯腰一张张捡起文件:“前两次都被我发现了,送到医院救了回来。”
父亲走到我面前,说:“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作为外科医生,她居然连自杀都做不完美,连死都要麻烦别人。”
我抬起头,第一次在父亲眼中看到了除了愤怒和冷漠以外的东西,那是困惑。
似乎他至今都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宁死也不愿服从他的安排。
“她爱你。”我突然开口,
父亲的表情瞬间扭曲:“什么?”
我指着处方单:“这些药的剂量足够让她变成行尸走肉,可病历上写着,她坚持母乳喂养了我六个月。”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暴怒的目光继续开口:“她恨你,但爱我。你改我名字,不是因为恨她,是因为嫉妒——她连死都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意料之中的抽打接踵而至,牛皮扣砸在背上,旧伤叠新伤,疼得我麻木。
他拽起我的手臂按在茶几上,拿起桌上燃着的雪茄,用力摁在我手臂内侧。
手臂上又多了几个狰狞的新烟疤,和旧的疤痕交叠在一起。
我当时蜷缩在地上时在想,爱是什么?真正的爱是什么?
爱应该是驯服,是占有。
爱是…把一个人,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就像父亲对我做的那样。
后来,我考上了父亲指定的学校——蓝训高中。
一所塞满富家子弟和优等生的地方,校门口的喷泉永远喷着清澈的水,学生们穿着熨帖的校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领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走路时后背挺得笔首,像父亲教的那样,完美得没有破绽。
有人托同学递来情书,粉色的信封上画着黏腻的爱心,我随手丢进课桌抽屉,
那些信里的甜言蜜语,虚假又廉价。
高一的整个学期都很无聊,无聊透顶。每天重复着上课、训练…..
没有合适驯服的人,太无聊了。
老宅里奶奶病倒了,我懒得回去看她,不过也没几个人愿意回去看她了。
倒是父亲每周会去两次,每次都带着营养师精心准备的餐食,但和奶奶说话不超过三句话。
他更关心的是奶奶名下的股权分配,以及那些藏在老宅地窖里、据说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
高二开学,班主任李老师在班会上说,这学期会有一个女生转来我们班。
那天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无意间看到了转校生的资料。
沈凉。
附带着一张一寸照片。
老师说她学习成绩不错,想把她安排和我一起做同桌,正好我原来的同桌全家移民出国了。
我对新同桌没什么期待。
在蓝训,“学习成绩不错”不过是体面的标签,就像父亲西装上永远锃亮的袖扣,本质上仍是用来装点门面的物件。
沈凉,我见到她了。
比照片上更漂亮,她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走路都轻飘飘的。
我按照父亲教的社交礼仪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谢折。”
她只是点了点头,嘴唇动都没动,一个字都没说。
上课时,我忍不住用余光偷看她。
眼神放空,看不到一点生气。
父亲说过,人分两种,可以被驯服的,和不可以被驯服的。
第一种人,只需要施加适当的压力和奖赏,他们就会乖乖听话。第二种人,则需要更彻底的摧毁和重塑。
而沈凉……
她看起来像是第三种。
像是己经死过一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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